西方文化中人在“自由意志”下的“选择”是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然而芬格莱特却在《论语》中发现孔子成功的“省略”了以“选择”为中心的整套复杂概念体系,中国人令人惊异地走在“一条没有十字路口的大道”上。对于西方而言,这种不同寻常的文明路向,“采用一种十分不同的方式,也就是用孔子的方式看待这个世界,对于我们(特指沉浸在选择世界的西方人)来说就是有益的”,然而芬格莱特却“省略”了这条选择阙如的道路背后中国的沉重代价。
正如芬格莱特所言,“只有最深切的坚信宇宙的观念具有基本明确的意义、具有一种一元的肯定的秩序,才可能忽视十字路口这一意向的比喻意义”,实际这正是以应然的坚定理想对实然现实的“规训”。孔子通过细致而明确的“礼”完成了对世界的探索,在其看来,依“礼”求“道”以提升到从容中和境界的人生具有终极和绝对的价值。在这条没有尽头的大道之上 ,孔子利用道德好坏的价值判断不仅取代了利弊权衡的现实分析,而且没有为个人自由选择预留空间。道路已然被确定好了,所有的歧路也已醒目的标示出来,没有含混的道德冲突,我们唯一要做的事情只是顺着圣人指出来的路坚持走下去。
儒家坚定地一元论的道德理想彰显出崇高审美的光辉,甚至掩盖了其将个人权利献祭的阴暗。在这条“没有十字路口的大道”上,个人没有正当选择的权利,一切可能的差异都被归为道德和人格的高低,所有离经叛道的行为都被指为异端而加以摒弃扼杀,人的棱角都被依照“礼”的要求进行修剪以实现圆满。这是以超出实然世界的道德理想对现实的裁剪,是以一个“应然世界”的设想对当下“实然世界”的改造。
人性毫无疑问是需要完善的,现实也毫无疑问需要一个超越世界的引领。然而坚定的一元论隐藏着致命的自负,这种独一真理在握的幻想是对人类“有限理性”的僭越,通过对其他选择的排斥和污名化来强求统一压抑了个性,社会刻板而没有活力。居高临下的道德成为统治者减除异己的得力工具,所有的人都是需要被教化的,不符合“礼”的异端是需要被消灭的“耻”,在“没有十字路口的大道”没有任何逃遁的余地。这或许并不是孔子的初衷,但可能性却潜伏在其思想中并在随后的历史中不断暴露。
大道并非没有十字路口,现实也并不缺乏甚至需要选择,然而孔子却以自己一贯的道德理想做出了其认为“应然”的选择从而终结了选择本身,这于个人和思想家都是无可厚非甚至是值得尊敬的。然而,当圣人的选择上升到国家意识形态成为“典范”甚至标准的时候,我们必须警惕其对实然世界强制的刀锋。没有十字路口的大道失去了实践多种可能性的机会,这种没有选择的“道德”(这能叫道德吗?)也不会使国人真的变得高尚。在这条没有歧路的大道上中国已经行进了两千多年,我们现在又到达了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