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时不正,人也容易不舒服。马尔汉真的大病一场,到了卧床不起的程度。锦瑟喂他喝完汤药,还给他一颗糖吃,不停地说着笑话逗他开心,恨不得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陪在他身边。这天锦瑟抱了一把琴来,说是怕他闷,要弹琴给他听。那一刹那,马尔汉忍不住流下泪来——那个在琴台边长大的女儿回来了,她端坐的样子一点没变,这是个多么好的姑娘!是自己和全世界误解了她,错认了她。
直到她开始拨弄琴弦,那声音让马尔汉立时清醒过来。他慌张的看看左右,生怕除了自己还有别人听到这可怕的琴音。若是这琴会说话,它发出的一定是最恶毒的诅咒。“可以了!”马尔汉叫道,“可以了!”
马尔汉最佩服的是夫人的信仰,那给了她解决任何问题的方法和力量。去年冬季灾民饥寒交迫流入京畿,他奉命监督赈灾,那流民的悲惨境况如今还历历在目。他与夫人谈起的时候,夫人总是说,“要是世上所有人都来念经,一定风调雨顺,五谷丰登。”马尔汉很怀疑,要是都去念经了,谁去赈灾?还是说念经就不会饿死?但眼下,他就特别需要信仰的加持,因为他必须完成一个看似不可能的任务。他必须把女儿嫁出去,好好的嫁出去,这是他的责任,人在世上若有未完成的责任是不能离开的,偷懒也是不对的。想到这里,他认识到自己没有权利生病,强打起精神来,在称病两个月之后终于履职办公了。
每年三月份这个时候,胤禛最关心的是他额娘的寿辰,这几乎是他仅有的与德妃乌雅氏亲近的机会。
清廷规矩,宫人生下皇子必须交由嫔以上的后宫主位抚养。乌雅氏在康熙十七年生下胤禛时还是一般宫人,而康熙的第二位皇后孝昭皇后去世不久,后宫之中以佟佳氏最尊,胤禛就被交由佟佳氏养育,直到他十一岁时佟佳氏病逝。这位以皇贵妃之尊执掌后宫十载,又在临终前被册封为皇后的养母,庇护了胤禛的童年,也不可避免造成他与生母的疏离。
乌雅氏母以子贵,康熙十八年晋封德嫔,十九年生皇六子胤祚,二十年晋德妃。此后她接连生育了三个女儿,二十七年正月生皇十四子胤禵。此时的乌雅氏已从懵懂少女成长为三十岁的妇人,皇六子胤祚夭亡让她备受打击,而幼子胤禵的出生对她来说是无尽的欢喜和最后的希望,哪里还有心思理会那个刚出生就被抱的儿子。
头着好些日子,胤禛就备下厚礼。嫡福晋乌拉那拉氏奉上一副绣品,“这副《三星报喜》是妾身献给额娘的寿礼,福禄寿三星是妾身绣的,左右仙童是李妹妹和年妹妹绣的。妾身女工不如两位妹妹,额娘一看便知。额娘千秋寿诞,妾身欢愉喜悦,也不怕献丑了,不能亲身进宫贺寿,实感遗憾,小小绣品,能博额娘一笑便好。”
胤禛细看绣品,微笑道,“绣的很好,额娘一定喜欢。”
寿诞当天胤禛早早起床,沐浴更衣,焚香净手,恭敬抄写《佛说父母恩难报经》七部,送到庙中供奉,然后便携了礼物,往宫中祝寿。胤祥当然知道这个自己最亲近和敬重的哥哥有多么想讨得德妃欢心,他也备下礼物,与胤禛同去贺寿。
永和宫里一派喜庆气氛,德妃能在佳丽如云的康熙后宫中蒙获圣眷,美貌自是非比寻常。岁月不可避免的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但从妆容精致的脸庞和保养得当的体态上还是可以想见年轻时候的丰姿。她养尊处优又人逢喜事,此时更是颇有神采,微笑着扶起叩头拜寿的胤禛和胤祥,“四阿哥请起吧。十三阿哥有心了。”
胤禛呈上寿礼,是一座整块翡翠雕刻成的玉山,足有半米高,自然取“寿比南山”的吉祥寓意。
乌雅氏礼貌的赞叹一番,说,“太贵重了,何必每年都这样破费?”
胤禛笑道,“平时哪有机会孝敬额娘,额娘千秋寿诞做儿臣的怎能不尽一份心意。”他又献上绣品《三星图》,“这是福晋和两位侧福晋的手工,她们都念着额娘,不能亲身来给额娘叩头请安十分惭愧,小小手工略表寸心。”
乌雅氏手摸绣品,赞道,“好细的手工!她们妻妾和睦,你当真是有福气的。”
胤禛笑道,“要说福气,儿臣只盼望能常来沾沾额娘的福气才好。”
胤祥也笑道,“四哥平时总是额娘长、额娘短,得着什么新鲜东西总说要敬献额娘,光是这样说着,他就能甜的从心里笑出来。”他一时心有所触,叹口气道,“有时候笑的我啊,这心里酸酸的。我小时候调皮,没有少让德妃母操心呢,以后啊,我也该常常跟着四哥来给德妃母磕头才是。娘娘您千万不要烦我才好。”
乌雅氏也笑了,“十三阿哥这份心本宫心领了。本宫与敏妃素来交好,情同姐妹,她年纪轻轻就这么去了,本宫想起来也心里难过。”
胤祥劝道,“喜庆之日不提伤心之事。娘娘切莫难过,不然就是儿臣的罪过了。”
正说着话,乌雅氏的近侍太监张传喜进来通传,“十二阿哥来给德妃娘娘拜寿了。”
乌雅氏道,“快请吧!”张传喜应声出去了。不多时十二阿哥胤祹跟随他走进来,看一眼胤禛和胤祥,给乌雅氏请安道,“儿臣恭请德妃娘娘安,恭祝德妃母千秋大喜,愿娘娘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说着跪下了叩了三个头。
乌雅氏赶忙起身虚扶一把,“十二阿哥有心了。”胤祹起身,示意身后随行的太监呈上礼物,笑道,“四哥和十三弟早来了?”他说着走过来给胤禛请安,“给四哥请安,四哥安好!”胤禛微笑回礼。胤祥给胤祹请安道,“给十二哥请安,十二哥安好!”胤祹也赶忙回礼。
乌雅氏笑道,“在本宫这里,不必拘礼,来来来,都坐下,坐下说说话,比带什么礼物都好!”
三人坐下来,乌雅氏对胤祥笑道,“十三阿哥,最近你的故事多,本宫在这深宫里都听到了。”
胤祥笑道,“德娘娘听说些什么?儿臣自己倒不知道。其实说儿臣什么都无所谓,只当是细风过耳,一笑了之,根本不入心的。只不过要是这故事里牵涉到别的人,那实在是儿臣的罪过了,因为未必人人如儿臣这样无所谓,也有‘人言可畏’的说法。”
乌雅氏听他虽是笑语,话却说得郑重,忙道,“本宫和十三阿哥一样,听了也当是细风过耳,一笑了之。又何必再言呢?”
胤祹觉得他这话说得有意思,试探道,“德娘娘说的是呢,‘人言可畏’的故事最没意思。十三弟,要是换你讲个故事,是什么样?”
胤祥盯着他道,“襄王有意,神女无情。”
胤禛不自觉的揉揉眉头,一副“你又来了”的不耐烦表情。
胤祹仍追问道,“襄王若有意,神女怎无情?”
胤祥回道,“人神有殊,造化未足,尚欠一点天恩。”
“天意恩威难测,还是顺其自然的好!”胤祹笑着把话题扯到别处,他觉得礼数到了就行,并不愿多坐,瞅个空子,预备起身要走,忽听得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人未到,声先传,“额娘,儿臣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