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策反韩魏（中）

初春时分，晋国官道两边的那些不知名的野花竟夕争艳，努力地盛开着，陇亩之间零星散布着忙于春耕的农人。官道依然坦荡如砥，庄户人家下地干活倒是轻便不少，他们以前大都是从过军的老兵，当年智伯伐郑之时说什么郑国官道不修，国势衰弱必然会遭受大国欺凌，可晋国身为天下头号强国可为什么国内却也免不了兵戈的荼毒？他们那一代经历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内战，国内一批批儿郎倒在了血泊之中，如今这一代人又得捐躯在国内，为智赵两家的火拼流血牺牲，而这些牺牲本来都是可以避免的。

农人们这半年来饱受其苦，原来他们本是赵家的属民，赵家来收税的人说是为了自保要他们提前交今年的租子。可不多久韩家的兵来了，烧杀一番便去了；之后智家的家臣又来，说是所有原赵家封地需正卿大人统一缴纳今年的税赋，以征服有不臣之心的赵无恤，否则便是附逆，附逆那可是要杀头的，农人们只得将口粮拿出一半交了出去；前几天，县里的县大夫却又换成了魏家的了，说是三卿本为一家，不分彼此，只要交了租子给魏家那也就是给了智、韩两家。天哪，这还让小民活么？为什么晋国越强大我们的生活却越艰难？难道朝中这些四卿争来争去就是为了不让小民安生么？难道这些肉食者就见不得我们小民吃两顿饱饭么？

公孙骄看似与空同瑶闲庭信步地、走马观花，可路边零星的白骨和四野荒废的农田让他的心沉甸甸起来，沉得自己无法呼吸。晋国虽然看似强大，可是有四卿这样的蛀虫，有分封制这样的土壤，早晚都会陷入分裂的泥淖，沦为二等小国。只有用雷霆万钧之势荡除四卿，涤陈汰旧晋国的现状才会改变，这些小民们才能过上安生日子，可如今自己练智伯都搞不定又如何能将四卿一一剪除呢？

路过绛都之时，虽说公孙骄二人不用进城直接北上便是，可从官道上配有手弩三三两两游走巡逻的兵卒便可觉察出如今绛都的城防着实是紧了不少，想来城内也该执行宵禁了吧，那个背叛自己的女人不知在下宫之中过得如何，会不会在某个无人的夜晚会想起自己。

公孙骄正出神间，有名伍长模样的兵头见这么一对男女在官道上飞奔便上前拦住马头道：“你们，干什么的？快下马接受检查。”

公孙骄与空同瑶穿的都是商贩服饰，只不过这个时代很少有买得起马匹的商贩，公孙骄见有兵卒来便从腰间褡裢摸出一把智家铜钱，塞进那名伍长手中并一脸笑意道：“这位军爷，小的是魏榆城的商贩，家中祖母病重急着回乡省亲。”

那名伍长呵斥道：“你没听说正卿大人下令不让一车一马私自进入绛都以北么？按规矩你这两匹马就得被征为军用你知道么？”

公孙骄点头哈腰道：“军爷说的是，小的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那伍长得了好处，再者智伯也没下过要征用民间车马的军令，小伍长本也不大想为难公孙骄，可一双贼眼瞅见一旁那个细腰肥臀的娘们倒是不错，便走到后面伸出一只咸猪手到空同瑶的脸上轻轻拂过，厉声对公孙骄道：“这女子是你什么人？看来不像我们夏族人，会不会是戎狄的奸细？”

空同瑶真想抽出双鞭将这名可恶的伍长的臭手打掉，可公孙骄还在那唯唯诺诺道：“回军爷，这是小的在郑国买来的戎族小妾，巫师们说了，只要娶上一房蛮族妾室冲冲喜，小的家那位祖母的病就会好了！”

若不是最近司马大人严查军纪那名伍长就将这女子抢来自己先去去火了，现今见眼前这小商贩还算识趣便收起手放行道：“冲喜的娘们都有了你小子赶路还那么急，马速给爷们放慢点，不怕撞车啊！”

公孙骄重新翻身上马，回头对这对军士做了个揖道：“军爷说的是，小的先行别过了。”

待走出一箭之地，空同瑶气呼呼道：“想不到你这一国之君还能受得了那帮小卒子的气，要是我一个人早就将他们解决掉了。”

公孙骄正色道：“你们这些个武人就知道打打杀杀，你要杀了他们惹得绛都司马通缉起来那潜入军营的任务还如何完成？搞不好能不能活着到前线都是个问题呢！”

空同瑶不屑一顾道：“我听说自打当了这个国君起这四卿就把你的话当耳旁风，智伯更是嚣张到杀了你的侍妾你还能在这当缩头乌龟，真不晓得为什么还有好几万人愿意跟着你？”

公孙骄心道你这也太没眼光了吧，遂辩解道：“这叫缩头乌龟？我这叫主动离开绛都这个樊笼，保存实力以图今日挥军北上好不好？”

空同瑶心道自己要能说服公孙骄那才叫怪了，他那一张嘴啊能招来数万兵马自己却只能用双鞭横扫千军，遂笑道：“好了，赶路吧，本姑娘要是能说过你这太阳就打西边出来了。”

晋阳城外一处大营，上面写着一个“韩”字，里面陈设精美，白狐裘的坐垫，百鸟绒毛制成的毯子放在榻上，虽然帐中温暖如春可韩虎的情绪却一点都没有好转，只埋怨道：“智伯这个老狐狸，平日里明明霸道又贪婪，为什么最近对本将如此和颜悦色呢？他不是前几天还想着淹了我们韩家的平阳嘛，段规你来帮我参谋参谋。”

段规身为韩家首席谋臣，但擅长的只是借势而动，让他剖析战和利弊倒是头头是道，可让他下结论却难上加难，因为他明白在消息不全面的条件下乱下结论很有可能会害死自己的主子，因此遂老老实实道：“主公，属下心中未有决断，不敢妄加分析。”

韩虎开解道：“段规啊段规，你不要有什么顾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本将不怪你。”

段规沉思了一阵后道：“主公，要不我们来一招投石问路探探智伯的底儿如何？”

韩虎虽然身为韩家家主，可说到底只是一员虎将，因此不解道：“我只晓得战场上如何投石问路刺探敌军虚实，可段先生这投石问路该怎么问呢？”

段规清清嗓子道：“请主公明日再去和智伯讨论瓜分赵家封邑一事，坚持将赵家的邯郸城划归韩家的名下。”

韩虎纳闷道：“邯郸划归方案不是早就讨论过了么？再者智伯会舍得将邯郸给我们么？”

段规自信道：“虽然智伯最终不会给我们，但只要他口头上答应了属下便可以判断出智伯的虚实了！”

“好一个投石问路啊，寡人自叹弗如啊！”正说话间一个少年清脆之声传出帐中，接着两声脚步声传来。

韩虎见公孙骄与一名女子突然闯入帐中，行礼之后遂小心打探道：“臣下不知君上来晋阳可否见过正卿大人？”

公孙骄笑道：“寡人只不过是来看看韩卿和魏老将军，提他做什么？”

韩虎心道刚才自己也没说什么针对智伯的话，国君即便听见也没什么怕的，可他还是得摆出一副忠心耿耿维护智伯的样子道：“未经正卿大人准许就杖策军门实在是有些不妥，要不臣下禀过智伯再与君上详谈。”

公孙骄心中不齿道什么时候莽撞的韩家家主变得对智伯言听计从了，遂慷慨激昂道：“智伯名为正卿，实乃国贼，他想篡晋自立久矣，寡人此来就是想让韩魏二卿同赵无恤一同勤王，诛灭智伯，为国讨贼。”

韩虎没想到这个傀儡国君也来干涉卿大夫之间的事儿，一个手头无兵的国君有什么资格来干预，不过当面他却装作诧异道：“竟有此事，不过君上放心，待臣下与赵魏二家家主商议之后查实智伯之罪再行讨贼。”

空同瑶听得韩虎虚与委蛇，遂冷冷道：“莫非韩将军想借故拖延时日？”

韩虎还未答话，其谋士段规却道：“君上，恕陪臣直言。如今晋阳城已成一片泽国，城内已经悬釜而炊、人马相食、士不用命，城降有日，想来赵无恤也难以负隅顽抗几天了，不久我韩家将会有八座城池进账，若是听君上一句捕风捉影的国贼便妄加揣测正卿大人恐怕不大稳妥吧？”

公孙骄心道韩虎恐怕还以为自己还是那个傀儡国君这才不理会的吧，因此便坦诚道：“智伯此人好利而鸷复，阳亲而阴疏，若是赵家覆灭他下一步便会水淹平阳，因为你们智家是四卿中最弱的一家，到时你们韩家的封地全都会被智家吞并，日后晋国便只会有一卿来独专国政，再接着便会出现一个智国，而三卿与寡人可就成了智伯的刀下之鬼，不过我们四个倒是可以到九泉之下一起搓搓麻将，还不算太孤单，你说是吧韩将军？”

段规此人向来以稳妥为上，还是不放心公孙骄，因此便道：“智伯此人粗中有细，有五贤之处超乎常人，去年在郑侯宫内赵无恤密令厨偷出一块祭肉智伯都能洞若观火，若是我主公与君上谋此大事不是惹祸上身嘛？再者三卿手上这点残兵弱旅的如何能敌得过兵精粮足的智家私兵？”

公孙骄激将道：“韩虎，我记得智伯曾数次辱你，难道你就甘心被他辱骂？被他夺去佩剑？”

“我韩虎欲除此国贼久矣，只是……哎！”韩虎想起智伯平日里那藐视自己的样子，当下拍案而起，可自己小小一个韩家实在是不敢与智伯斗，遂无奈叹息。

公孙骄见韩虎犹豫，遂坦言相告道：“寡人实话告诉你吧，如今智城已被我攻下了，晋南的智家八城已望风而降，寡人手上现有精兵六万余人，与诸卿一同除掉智伯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韩虎讶然道：“怪不得智伯最近对我言听计从，分地的时候也没以前那么坚持了。看来是智伯封锁了消息，想瞒着让我们继续为他卖命，不过君上自称有六万兵马该不是信口胡诌的吧？”

“韩虎你要是不信，可以派段规秘密去晋南一带调查去，不过寡人的大军想来也该行至绛都了，你们倒是不用走太远就可以看到。”公孙骄自信道。

段规想了一番道：“陪臣想同魏家的谋臣赵葭一同前去，不过若是君上所言属实希望君上能把智家的成皋转封给韩家。”

韩虎心道自己的家臣今天是糊涂了，居然擅做主张向国君替自己求成皋那块贫瘠多石的破地，智家要是倒了还是分到肥沃的智城才好啊，因此遂道：“段规，成皋此地靠近宅阳，有君上的人来把守，还用我们操心？我看智城乃智家首封之地，智家经营多年，人心不稳，只怕极难归附，君上还是让臣下去守卫智城吧！”

段规反驳道：“主公此言差矣，常言道天时不如地利，以倾国之兵长途奔袭实在不便，成皋此地靠近郑国，主公有了此地，日后也能跟着君上为国多立战功，也算为先祖脸上争光啊！”

韩虎这才明白段规是在为韩家未来的长远发展着想，只要有了成皋之后凭着韩家吞并区区一个郑国应该不在话下，如此一来韩家便会大大不同往日，还会继续屈居在赵魏两家之下么？说不准自己还能靠着这个当上正卿呢，想及于此韩虎马上改口道：“君上，臣下还是就要成皋吧，边地也照样能建功立业，呆在国内多无趣啊。”

“好，没问题，这一点就包在寡人身上了。”公孙骄这次利用三卿只不过是借力打力罢了，根本没想过倒行逆施再次推行分封制，可如今又不得不答应，心道日后寡人给你们三卿来个推恩令，将你这韩家的封地分割成几个部分，看你怎么对付我。公孙骄接着对空同瑶道，“阿瑶，这一路上你要保护好段规和赵葭二位卿家，寡人就留在这大营中与韩将军等人筹划如何联合出兵的细节问题。”

空同瑶护送着段规出了韩家军帐，接着说明缘由，接着魏家谋臣赵葭便同他们一道纵马往南而去，这一切都悄悄地进行着，智伯却未曾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