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赴约
自入秋以后,昆仑虚的雨比往年格外多些。早膳过后没多久,又淅淅沥沥地落下雨点来。昆仑虚老十五沮丧地望了望阴沉的天,双手遮着头顶,匆忙闪进一旁的回廊里避雨。
他已在后院师尊寝殿之外徘徊了整整一日。今日早膳时分,他只囫囵地塞了个馒头就又跑来盯梢。那道横在寝殿之外的淡金色仙障仍竖在那里,一闪一闪地荡漾着柔和的光华,在这暗沉沉的阴雨天中显得格外亮眼。
他与十七两个,作为昆仑虚师门里当年排名并列第一的两大学渣,年少时是一样的懒散厌学,年年考评吊车尾,不打小抄不及格。如今彼此却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境遇——十五对现在的十七深感同情。
兴许十七是有着上古神族血统的优势,不单样貌比别人生得好些,就连飞升上神的劫数也比他们这群师兄历得早,所以如今师父对她格外看重,不但日日亲自教导,还要聘作原配夫人。
十五并不是嫉妒十七,他只是同情她。平日里她是副什么德行他这个师兄最清楚,师父想通过体罚的手段将十七改造成一个举止有度、端庄合宜的上神,以来匹配未来昆仑虚当家主母的身份,这一点着实是有些强人所难。
十七已经一天多没吃上顿饭了,估计连茶水也没顾上喝一口。十五心中替十七难过。他怀里还揣着四个油纸包着的肉包子,是他从厨房里背着厨役小仙偷拿的,一直用法力护着,到现在还温热着,就想着那道结界一撤,赶忙找个机会让十七能抓紧垫补一口。
师父也是想不开,与其现下费尽心力教导狐狸,不如当初娶了那个高贵典雅的瑶光上神,或是与魔族始祖少绾来个鸳梦重温,也好过为难自己的小徒儿。
十五坐在廊檐下靠着柱子发呆。十六子澜拎着一柄长剑从后门悄无声息地摸到十五身旁坐下,向寝殿方向望了望,低声问道:“十五师兄,如何了?”
十五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十六用胳膊肘捅捅他说道:“你也用不着替十七操这些心,师父是十七名正言顺的未婚夫,还能舍得让她受罪?我看八成是师父变着法儿地支开你,带小十七回房享受闺房之乐是真的…”
十五愣呆呆地偏着头反驳道:“尽胡说!师父不是那样的人!我眼又没瞎,师父生了气是真的。小十七当场也被吓傻了,都不敢言语,骗你是孙子!”
十六也不与他争执,只说:“你们这些人真是不懂情趣,当年可是白逛了那么多花楼,那一摞一摞的春宫也是白品了!即便十七再有错,以师父的性格,能担待的都替她担待了,只要不把天掀翻了,师父是不忍心责怪她的。前阵子为着十七吃了天宫那些人的暗亏,不是把天君的仙骨都斩了吗?你瞧着师父自打接了太晨宫的请柬,可曾急着去赴约么?还不是乖乖的留在昆仑虚陪着小十七。”
十五的认知被十六一番言辞打击得已有些摇摇欲坠,仍不死心地确认道:“你能肯定十七没受责罚吗?”
十六骚了骚头,将长剑杵在地上,一只胳膊架在剑柄上,有些保守地估算说:“八九不离十吧…”
见十五闷头不说话,十六继续道:“十五师兄,你还是多顾虑顾虑你自己吧,你那一万五千遍的经文可不是师父随口说说的。师父罚抄的这几部经文的用意你可晓得了?吃一堑长一智,你以后可警醒着些吧…”
十五一把抓住十六的胳膊,有些焦急地问道:“正是呢,我很纳闷,以往犯个错儿,罚抄《冲虚真经》也就罢了,这次怎么弄得这么复杂…除了经文,连《礼记》还要一起抄?即让我静心修身,又让我温习礼法,难不成我连最基本的礼法都不懂了?”
十六也不答他,反而反问他道:“你可是又跟十七勾肩搭背了?或是你们二人又偷偷躲哪儿去喝酒了?”
十五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这几天倒是没有…”
十六继续问:“那你可曾像年少时那般拉着十七的手了?”
十五愣住,既不点头确认,亦不摇头否认。十六见状忍俊不禁,噗嗤一笑,无奈地叹口气道:“师父也是男人,怎忍得了自己的未婚妻子被别的男人动手动脚?得亏你是他的弟子,他也念及你们两个从小一起玩儿到大的情分,不然你可得好好想想,凭你那点儿功夫和法力,在苍梧之巅上究竟能与师父过得了几招了。皓德天君的下场,你又不是没见到…”
“可…那是咱们的小十七啊!…”十五有些不死心。
十六同情地望着他,默默点了点头:“不错,她确实是小十七,过不了多久,也是咱们的师娘…”
十五愣愣地坐了半晌,猛然间哆嗦了一下,起身就往前面大厅方向走,一边走一边掏出怀里的肉包子,大口地塞进嘴里。十六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忙跟在他身后追问道:“十五师兄,你是怎么了?急急忙忙地干嘛去?”
十五脚步丝毫没停顿,一门心思地往前走,嘴里大口嚼着包子,说话含糊不清的:“我早晨没吃饱,此时饿得很。我这就去大书房抄经,一万五千遍呢…赶着抄一抄,半个月兴许能抄完…”
十六在中庭天井的廊檐下止住脚步,望着十五师兄的背影,忍不住发笑。他这些师兄们,数十五最实诚厚道,脑子更是一根筋。他现在知道因由也不晚,总比日后逼不得已让师父当面指明了要强些。
十六掸了掸肩上滴落的雨滴,为自己施了个避水诀,然后提了长剑朝山门方向快步走去。前阵子与胭脂商定了两日后去翼界提亲下聘,今日还有许多事项待办,真是一刻也耽搁不得。
秋雨潇潇,凉风习习,远处山谷里松涛阵阵,隔着窗外的漫漫雨雾,一片白茫茫,什么都望不见。细密的雨丝偶尔被风吹进石窗里,冰凉地落在窗前木榻上斜倚着的人身上。
墨渊从一旁的柜子里拿了一条毯子,将白浅密密实实的拢紧,唯恐她被雨淋到着了凉。榻上的人抬手揉了揉眼睛,慵懒地翻了个身,一张被压皱了的信纸从身下被卷了出来。
白浅自浅眠中转醒,微眯着眼睛捡起那张信纸细看了片刻,不甚在意地随手搁在枕畔,闷声不语,翻了个身又要朦胧睡去。
墨渊坐在榻边,将白浅连人带毯子一起轻轻抱在怀里,哑声问道:“还要睡吗?不想吃些东西?”
白浅闭着眼睛微微笑笑:“我还困着,又逢下雨天,正好躲个懒。师父有事自去便是,不必管我。”
墨渊将下巴抵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只默默地拥着她。良久,白浅觉得自己终究定力是不如墨渊,心里还是搁不住事。于是睁开眼睛,强打了精神缓缓坐直了身体,扬着下巴指了指枕畔的那封来自太晨宫的请柬,向墨渊问道:“师父已经耽搁了一整天,还不去赴约吗?”
墨渊神色如常地望着白浅的眼睛,缓缓说道:“我想等你有了精神,同我一起走这一遭。”
白浅嗤笑一声嗔道:“你们这些上古尊神叙旧喝茶,带上我做什么?没得闷人的…”
“凤九也在太晨宫,她生了场病,才刚好些,你不去看看?阿离也回了天宫…”
白浅心里纠结,说不想去是假的,明知道少绾女君也去了太晨宫,她此行的目的让人疑惑,自己又好奇得要命。可若是去了,又显得自己嫉妒心重,小家子气,完全没了身为东荒女君的气度。两下里权衡不定时,墨渊已抬手将一旁放着的一套适宜出门的衣服搁到了她的怀里:“你既已醒了,不如就随我出去走一趟。若是嫌闷,你可以去瞧瞧凤九和阿离。实在不喜欢,我们稍坐坐就回来。”
白浅别无他法,该来的迟早要来,就当提前熟悉“敌情”,做到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这一趟太晨宫是去定了的。
首发于2018-02-11
修改于2019-04-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