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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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扬起一把流沙,风带走刚好一个年华。脚下的劲草锋利而冰凉,可我还是要与你在这片山丘坐坐,“我回来了,这一年你过得好吗?她也想来看你的,可是她的腿又开始疼了,走不了这么远,你别怪她”你没有回答我。“我们聊聊吧?我说故事给你听”你依旧没有回答我,耳边只有温柔的风声。

  “两年前,你们俩说喜欢这片地方,真不明白你们怎么会喜欢这片土地”我埋怨着,你却依旧沉默,我很失落,只好转头看向别处。放眼望去,小镇的全景尽收眼底,鳞次栉比的楼房,车水马龙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向后看去,一个又一个小山丘,高的矮的胖的瘦的,“我记得你说过这是个好地方啊,风水好。她说她也喜欢,到了夏天山清水秀的。我却不喜欢这里,你们不觉得吗?这片地方好像诞生了两个城市,一座属于生者,一座属于逝者……”我们此刻坐着的小丘上荒草凄凄,满眼的黄土,再无其他。“我不喜欢又能怎样呢?一年后,你就急着搬到了这里,还不准我们跟你一起。现在好了我们俩想见你,还得跑这么远,我还行,走多远都行,但她不行,腿疼的老毛病让她哪里也去不了,更别说走这么远来看你了。”我拨弄着脚下的草,埋怨着,可你依旧沉默不语,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知道吗?你离开的这一年,我们都很想你,你离开后,再没有人跟我一起包饺子。我现在包的和你一模一样,我包地也像你一样快,但是,我可从来不会像你一样包着包着耍起小脾气来,还埋怨她说‘剁了这么多饺子馅,哪包的完啊,我都包了这么久了,还剩这么多呢!’现在每次包饺子,她都说耳根清净多了,再也没人嫌她了,可每次说完,她就会沉默好久,我知道,她还是想让你回来继续嫌弃她。”一阵风吹过,卷起小山丘的细土,吹到眼睛里,一阵酸涩。“哎呀,眼睛进沙子了,眼泪都出来了。以前这种时候你不是都会嘲笑我吗?说什么眼睛太大,容易进沙,还是她好啊,又帮我吹又帮我擦的,还帮我说话,她说‘佳儿不像你,眼睛睁没睁都一样’”说着,我笑了。“你们俩啊,还真的是奇怪,大事小事都要吵几句,她嫌弃你每天一动不动坐在炕头,就知道看百家讲坛,也不帮她做家务。但是她还是在你睡着的时候帮你关电视,每天按时起床给你做最平常但是你很喜欢的早餐,给你理好当天要穿的衣服,给你取好要吃的药,给你按时量血压,给你洗衣服,天气好的时候,还让你坐在太阳下,给你洗脚搓背,虽然她每次都嫌弃你的脚趾甲难看,还要我附和她。你嫌弃她每天天没亮就起床倒炉子里的灰,扬起一屋子的灰,呛的你睡不了觉,你还嫌她走来走去,一会儿这儿扫扫,一会儿那儿擦擦,每天净看她在你面前晃了。不是我说你,你有肺心病,她也没想着真的让你帮她做家务,可你不但不说好听的哄哄,还嫌她晃来晃去。其实我知道,你是看她闲不住,你怕她的腿又疼,所以才那么说的,其实就是想让她休息休息吧?你为什么不直接说呢,还非得以吵架的方式表达。你嫌弃她每晚打呼噜吵得你睡不着。我记得有次,你又说她呼噜声大,她生气了,睡到了二楼,结果你跟我说‘没她的呼噜声,我一个人还挺害怕的,你快劝劝,让她明晚下来睡吧。’其实你已经习惯了吧,改不了了,再大的呼噜声,只要是她的,你反而睡的更安心,还嘴硬说她吵你”我转头埋怨他,他也不像以前一样对我笑了,只是沉默着。

  “这一年,你也很想她吧?不想才怪呢!和你生活了一辈子,她知道你不吃鸡肉,知道你的每一期报纸都被你扔在哪里,你一用手胡乱的擦汗,下一秒她就已经把用凉水洗过的毛巾放进你手里,你们一起散步,她总会给你准备一把小凳子,方便你随时休息,你走几步路就喘,她走几步就停下来提醒你休息,你外出时口袋里的手绢,每次都是她帮你洗干净装进去的……现在,她不在你身边,你自己应付得来吗?”微风似他的呼吸拂过耳边,我心里有些舒服了,我固执的觉得这是你在听我说话。

  “我喜欢吃,这点真是随你,你一闲下来,就琢磨吃点啥,我也就跟着你琢磨,我们俩点的菜,全是技术含量很高的,什么糖醋里脊,红烧狮子头,葱油饼,酿皮,糖包……现在想想,得亏我们俩身边有她,不然谁会做这些给我们吃啊,说来也怪,只要是我们俩点的,她总会做,而且做的好吃的不得了,我都开始流口水了,你呢?一年没吃了,想吃吗?”我故意逗他“你离开的这一年,你是没吃到,我可没少吃呢,因为我高三,她怕我太累,太苦,营养会跟不上,每天给我变着花样的做好吃的,什么炸酱面啊,羊肉汤啊,猫儿面啊,全是我爱吃的,这些也是你爱吃的,你羡慕我吗?哈哈哈。”他不说话,像是在埋怨我把好吃的都吃了。


  “离家一年了,你在这里倒是过的清闲啊,她可辛苦了,为了照顾高三的我,她每天四点就起床给我熬粥,给我开好厕所的灯,给我放掉水管里刚开始的凉水,好让我一打开水龙头就有热水洗脸,我中午在学校吃饭,她一个人就随便吃点,要么就不吃,一直等到我晚自习下课回家,她才和我一起吃,我劝她不要等我,这样会伤胃的,她说‘没事儿,我每天在家坐着,又不辛苦,倒是你,一定得按时吃饭,不然会累坏的’这时候我就会想,每天她一个人是怎么度过的,没了你,没人陪她说话,没有人为她调电视节目,没有人跟她一起吃午饭,我想,她肯定是每天坐着看大门,期盼着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从那扇大门走进来。她每天晚上在巷子口拿着手电筒等我下晚自习,即便下了雪,她也会等我,那么冷的天,她就那样站在风最大的巷子口,伸着脖子看我回来没,每次当我远远的看见她佝偻的声影,我就特别心疼,我看到她,那么孤独……”我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又进沙了,湿湿的。“我老是会在这个时候想起你来,以前上小学的时候,你怕我迟到,四点多就开着灯,等到我起床的时间到了再叫我起来,走之前叮嘱我戴好红领巾,背好书包,戴好帽子手套,每晚你陪我写作业,她就在一旁看我们学习,我和你争论数学题,你气的喘气,她就在一边笑,笑够了,给你倒杯水放在手边,从前的事多好啊,你却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真是个倔老头子”

  仍旧只是一片风声,吹动着枯黄的草。

  “我想你,想你坐在炕头给我们俩讲三国,想你哼唱的不知名的小调,想你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的背影,想你躺着听百家讲坛的模样,想你的声音,你能再和我说说话吗?”我转头,看着那冰冷的墓碑,摸着墓碑上他的名字,一滴冰凉的液体滴在手背上。“我一直想问你个问题,你走的那天,大家都去看你了,只有我没去。你会怪我吗?”我哽咽住,心里一阵难受。“你住院的那一星期,我没去看你,因为学校临时通知高三全体补课,我打电话说下星期再去看你们,你笑呵呵的说‘我们俩都好着呢,你就好好复习吧,我们俩都等着送你去上大学呢’然后我就听见她在电话的另一头说‘就你这走两步就喘的体质,送得了吗?’然后你争辩道‘当然送得了,再说了,有你搀扶着,我哪里都去的了’我就这样听你们斗嘴,感觉你们就在我眼前,打完电话,我觉得高三再累我都能坚持的下去。其实那时候,你已经在医院了,晚上我妈回家,说你住院了,还比较严重,我说我要请假去看你,我妈说你交代了,别让我去看你,学习要紧,不能落下功课,他没事,很快就好。”



我摸着冰凉的石碑,他的黑白照贴在墓碑上,他还是那样慈祥的笑着,只是少了他的气息,少了他的笑声。“到现在,我都不能原谅自己没去送你。说来也奇怪,我每天都带手机,唯独你走的那天,我把手机忘在了家里。我一直觉得这是你跟我开的玩笑,你的这个玩笑可真大,导致我妈联系不上在学校的我,在你最想见我的时候我没能第一时间赶到,直到晚上回家,我看着妈妈红了的眼眶,她说‘你姥爷走了…’之后就是一阵沉默,等我缓过神来,耳边是你说要去送我上大学的话语,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滚。我赶到葬礼现场的时候你静静的躺在遗像的后面,所有人都穿着白色的衣服跪着哭着,你不知道,那一刻,我真的是站都站不稳了,我只知道我重重的栽在了垫子上,然后就一直哭,你肯定没听见,不然你肯定会像往常一样骂我怎么那么多眼泪”

  我把手中夹着眼泪的烧纸一张张点燃,一阵火焰,风就带着那些黑色的残片离开了,“这些钱,是她让我带给你的,你拿去用吧,她说你走的时候穿的很薄,帽子也没带,什么吃的都没拿,她让你多买点东西。你可真是狠心啊,就这么留她一个人在前面那座城市。你以前总对她说‘你要是走在我前面,那我肯定吃安眠药和你一起走,你走了,谁照顾我啊,我一个人可不行’现在好了,你的愿望算是实现了,她一直照顾你照顾到最后了,你却不陪她走完,留她一个人在这世上。你走的那晚,我陪她睡的,她没有哭,只是骂你‘死老头,说都不说一声就走。以前还说什么还要再活十年,看着你上大学看着你结婚,现在好了,啥都做不了了,活该,剩下的福就由我来替他享,羡慕死他’其实我知道没了你,最痛苦的是她,几十年的陪伴,身边突然没了陪她的人,就好像割了她的一块肉一样。那晚她跟我讲你走之前的事。医生说回家吧,然后他们就把你往家送,救护车上,你鼻子里插着氧气管,胸口的起伏很微弱,回到家,他们把你放在你常躺的炕边,你满头的汗,她说她给你换衣服的时候,你的衣服都能挤出水了,你大口大口呼吸,她替你顺气,给你擦汗,你的眼睛已经开始没有焦点,你张着嘴,看起来那么想再吸一口气,还想跟她说话,却最终没能喘上那口气,她说她就看你的脸色一下子变黄,然后,她叫你,你却没有回答,你的手自然垂下,再没有醒来……她跟我讲这些的时候,我窝在她的怀里哭,她很平静的说‘别哭,他走的还算安详,没有遭罪。’我抬头,冷清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水波一样的东西顺着她的眼角一直流到耳根。”

  手中的烧纸变成了黑色的灰烬,随风四处飘走了,风抚过我的头发,好像是你在抚摸我的头发。“我没有辜负你的期望,考上了大学,上学的地方离家很远,上学的这半年,我没有梦到过你,是不是因为我走的太远,你没能找到我啊?现在我把地址告诉你,你得好好记住了,记得要来看看我。跟你聊了这么久,我也该回去了,她还在家等我呢,我会告诉她你很好的,你要照顾好自己啊,脾气别再那么倔了,想吃饺子,就拖个梦告诉我们,我们给你做,我走了。”我转身起来,天空突然滴起了小雨点,怎么会这么巧呢?偏偏这时候下雨,是不是你哭了?是不是你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你啊,可是能怎么办呢?我转身,往小丘下面走去……



我再次回到了那个属于生者的城市,回头望那属于逝者的小山丘,仿佛看到你像往常一样,冲着我笑。我在心里说

  “姥爷,我这一生最爱的人,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姥姥,你不必牵挂我们俩,你要好好的,情深阴阳难相隔,我们仨永远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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