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奶奶去世以后，爷爷不听劝告，坚持一个人住在乡下，爸爸妈妈很当心，年初时便不顾爷爷反对，把他接来一起住。但是爷爷过得并不开心，经常一个人面对着院子发呆，爸爸妈妈不知道爷爷在看什么，可颜爱知道。他在想奶奶，想乡下院子里奶奶最爱的梨花。
颜爱决定要在自家院子里也种一棵梨树，爸爸妈妈很快就答应了，于是她去找徐诺，青梅竹马的徐诺，把这个想法告诉他。徐诺淡淡地瞥了两眼颜爱，“你这么笨，会种树吗？”
“所以特地来求援啊。”颜爱笑得谄媚。
徐诺什么都没有说，但是颜爱知道他已经把话听到心里了。从小到大，徐诺都是这么的面冷心热、口是心非。
第二天徐诺就带着工具上门，再加上颜爱和爷爷，三个人忙活了半天，才把树苗栽好，爷爷看着它，几乎高兴得要留下泪来。
颜爱站在爷爷背后，轻轻对徐诺说了声谢谢，徐诺偏过头盯着她看，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颜爱被看得不好意思，伸出手将他的头转向别处，“变态，看什么看。”
郝好推着自行车慢慢走回家，马上就要开学了，多希望这几天的日子能过得慢点，或者说上学的日子能过得快点，最好是像光速那么快。不过...郝好停下脚步，无论时间过得是快还是慢，那些肮脏的、卑劣的魔鬼，终究不会消失。
邓倩走过来，撩起郝好的马尾，“小公主，新年快乐，过年一定收了不少红包吧？”
郝好明白她的意思，丢掉自行车，解开书包，“拿走吧。”
邓倩看着她一气呵成的动作，微微一笑，然后狠狠拽下她的头发，“我很喜欢你的自觉，但是讨厌你的态度，把它捡起来。”
郝好像只暂获自由的牵线木偶，蹲下身，捡起书包，拿出钱包，递给邓倩。邓倩抽出里面的红爷爷，又看了郝好一眼，放回一张，然后把钱包扔在地上，就像扔垃圾一样，转身离开。“哦，对了，”她重新回头，“虽然迟了，但我的新年祝福还是要送给你的，祝你和浩哥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哦。”
身后传来一阵嬉笑，郝好抓着书包的手猛地开始泛白。
邓倩带着几个姐妹在KFC坐下，点了一些吃的，然后把剩下的钱分给她们。
“这都是第几次了，她可真听话了，每次要都给。”
“这还不是我们倩倩的功劳。”
“不知道她在浩哥面前是不是也这么听话，哈哈。”
大家都露出一副心知肚明的表情，咯咯笑作一团。只有胡琳面带忧愁，“你说她会不会被逼急了，把事情全都说出来？”
话音一落，笑声逐渐停止，大家全都不安地看向邓倩，郝好家在镇上也算的上是有头有脸，该不会真的…
“放心，家境越好的人越是要面子，这是个小镇，事情说出来了，她们一家还怎么混？”邓倩放下手中的可乐，直直盯着胡琳，胡琳心头一紧，她明白邓倩眼神里的意思，非常明白。
二
开学那天颜爱一进教室就被容容告知了一个重磅消息，徐诺的爸妈离婚了。颜爱吓了一跳，随即表示自己是打死也不会相信的，那是谁，是徐诺的爸妈耶！她从小就认识的伯父伯母，心目中的夫妻榜样，他们怎么可能会离婚！
面对颜爱坚定的不相信，容容要她等着被打脸，结果她就真的被打脸了。
班上有个同学的妈妈在民政局上班，她一来，不等同学发问，就主动提起了这事，徐诺的爸妈真的离婚了，还是她妈亲手办的手续。
颜爱傻了好久也不能消化掉这个消息，而徐诺，开学第一天他就没有出现。放学后颜爱直接去了徐诺家，一直等到天黑，别说徐诺，就连伯父伯母也没碰上。爸妈知道这事后非常惊讶，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看来他们也不知道什么内情，颜爱想，明天她要再去等徐诺。
就这样等了一个星期，连徐诺的人影都没有见到。班级里谣言四起，大部分都围绕着“离开”，有人说徐诺不会再来学校，他和他爸去了另一个城市，也有人说他马上就要跟他妈出国了，更有人说，徐诺因为他爸妈离婚的事受了刺激，现在和邓倩混在一起。
面对这些谣言和大家有意无意地试探，颜爱一概不理，在没有见到徐诺以前，她什么都不信，尤其是最后一个，向来心高气傲的徐诺是不会和小太妹混在一起的。
直到她亲眼见到徐诺和邓倩一帮人在学校后面的巷子里吸烟，她觉得这次脸都被打肿了，火辣辣地疼着。
徐诺也看到了她，可根本不为所动，继续装模作样地抽烟。颜爱的脾气一下就上来了，站在原地死死地盯着徐诺，也不过去，也不说话，就干瞪着。倒是一旁的容容急了，因为她看到邓倩的脸上露出了不爽的表情。
好在最后邓倩也没有走过来，就是轻佻地吹了一声口哨，搭着徐诺走了，把颜爱气得连话都骂不出来。
那天以后颜爱就对“邓倩”这两个字格外敏感，只要一听到这个名字，或者在路上看到相似的背影，她就把脖子伸的老长，四处张望。
因此当厕所里响起“邓倩”时，颜爱就立马停住了脚步，侧耳倾听，有笑声，尖叫声，好像还有点流水的声音，虽然不清楚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颜爱可以肯定，她们在欺负同学。她想进去，可心里又有点害怕，毕竟邓倩的名头不是玩玩的。踌躇之际，正好看见教导主任姜老师经过，于是大叫：“姜老师好!”
这位姜老师在学校里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灭绝师太，就连邓倩也要怕上几分，平时学生见了她不是装作没看见，就是低着头小声地问好，从没见过这么热情的，她很高兴，也向着厕所走来。一打开门看见平时飞扬跋扈的小太妹们挤在盥洗台前安静地洗手，姜老师皱起眉头，仔细查看了一番，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也就不再多想，转身进入隔间。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颜爱从隔间里出来，走到另一个前，打开门，一个女生坐在里面瑟瑟发抖，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不时有水滴顺着脖子流进她的衣服，她应该很冷吧…
颜爱认得这女生，郝好，校长的女儿。
三
一切都是从邓倩把她灌醉那晚开始，郝好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天。她从心怀希望的少女堕入地狱，身上的淤泥越积越厚，越洗越脏，如今，她已经懒得去做无用之功了。那么黑的夜里，她曾经多少次哭泣、呐喊、祈祷，可什么都没有改变，她们照样随意欺凌她，而她只能默默忍受。
身上的痛已经感受不到，但心里的恨一天比一天深，总有一天她会报复，报复那些伤害她、背叛她亲手将她推向深渊的人。
她顺而想起了中午的那个女生，想起她递给自己的清风纸巾，怜悯之情如此明显，可她还是感受到了一股久违的温暖。
颜爱没有和任何人说那天中午的事，她自己都还没有消化完全，没想到邓倩这么胆大，连校长的女儿都敢欺负。然后她就想到了徐诺，想到他吸烟的样子，郁闷地想要吐血。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徐诺了，他是不是还在和邓倩鬼混？
颜爱很想见徐诺，可他就是不出现，颜爱不想见邓倩，可她偏偏找上门。一群人在学校门口堵住颜爱，有模有样地说要她跟她们走一趟。颜爱觉得会跟徐诺有关，所以跟着她们去了学校后面的小巷子里，结果邓倩却问了另一件事。
“上次在厕所门口，是你叫的姜老师？”
颜爱吓了一跳，不清楚邓倩是怎么知道这事的，犹豫过后，她定了定神，“是我叫的，她是校长的女儿你都敢欺负，不怕校长来找你吗？”
“她是校长的女儿我都不怕，你什么都不是，就这么承认了，不怕我对你做什么？”
面对熟悉的胆怯的沉默，邓倩性感地撩了一下头发， “别担心，这件事我不跟你计较。”
颜爱松了口气，转眼就被邓倩一把推到墙上，“但是徐诺的事，我们必须好好谈一谈。我最近正在追徐诺，如果你不能和他划清界限，我不介意把你送给别人当女朋友。”
送给别人当女朋友？“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可以去问郝好。”邓倩用手指戳戳颜爱的脑袋，“但你最好记住我的话。”
然后徐诺出现了，三言两语地警告了几句，就拉着颜爱走了。邓倩的表情很难看，但奇怪的是她居然什么都没做。
徐诺把颜爱送到家门口，转身就想离开，颜爱急了，一把将他拉住，徐诺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说：“不要说话，我什么都不想听。”
语气里带着深深的恳求和哀伤，颜爱不忍心，只能放手让他离开。
四
若不是爷爷提起，颜爱几乎就要忘了当初栽下的梨树，那是她最后一次和徐诺呆在一起，现在徐诺不知道去了哪里，而它长得枝叶繁茂。
“明天早点起来给它浇点水吧。”
晚饭过后爷爷这么对颜爱说，颜爱记住了，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要早点起来。
第二天早上，颜爱裹得严严实实地走进院子，看到那里站着个人，走近几步后就知道爷爷让她早点起来的原因了，因为徐诺。他正在给梨树浇水。
徐诺转过身，看到颜爱也不惊讶，他说：“我都浇了一个星期的水了，你怎么今天才出现？”
颜爱张大嘴巴，“你浇了一个星期的水？怎么进来的？”总不至于是爷爷起床给他开门的吧？
“爬墙进来的。”徐诺走进颜爱，帮她把帽子扯好，“你还是这么怕冷。”
颜爱觉得徐诺怪怪的，前几天还要她别说话，现在自己又做出这么不合常理的事。
“我昨天去见了我爸，问了他很多问题，也聊了很久，现在差不多能接受了。很抱歉前段时间对你态度那么差。”
“那你是不是要回来上课了？”
颜爱很兴奋，眼睛里都在闪闪发光，徐诺的神情却没有一丝放松，握着颜爱肩膀的手让她差点以为他会抱住自己。
“我要走了，和我妈妈一起离开这个镇子，离开这片土地。”
院子里有风吹起，颜爱虽然穿得多，但还是感受到了丝丝冷意。徐诺要离开了，他们还没有一起长到18岁，徐诺就要离开了...以前颜爱从没有想过他们之间会有人独自离开，以后却要开始习惯一个人的生活。
容容喜欢上了一个男生，但是颜爱觉得不好，因为那个男生在学校很出名，坏坏的那种出名。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并不是只有像徐诺那样品格兼优又喜欢装酷的男生才让人向往。
不过坏坏的男生总是会让暗恋他的平凡女孩生出一种想接近又不敢接近的心情。容容就是这样，她不敢正大光明地面对，却总是做一些很傻又很常见的事情，比如说在本子上写他的名字。野山...听说原本是杉树的杉，后来他自己改成了山峰的山。有时候这个名字还会被她无意识地写在了教科书上，慌得她红着脸匆匆涂掉。
照这形势发展下去，容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让野山知道她的存在，说不定等到高中毕业这事也不会发生。直到这天晚上她接到了一个电话，对方自称是野山，想请她出去玩玩。容容从没有和野山说过话，但她相信这个人就是野山，因为他的声音跟她想象中的一样好听。
所以容容去了。地址是镇上的一家KTV，她进了那个包厢，发现里面黑漆漆的一片，没有一点声音，她这才后怕起来，伸出手摸索着开灯，忽然就被人抓住了手，”容容。”男生亲昵地呼唤她的名字。
“野山？”
“是我。”
容容羞涩地笑了，手还被他握着，他的声音和电话听起来的不太一样，但还是很好听。
接着他就吻住了她，容容只挣扎了一下。男生感受到了她的紧张，慢慢地引导着教她，耐心而又温柔，容容剧烈的心跳渐渐平息下来，不再那么紧张，开始学着回吻。
长长的吻结束后，灯光骤然亮起，容容猛地闭上眼睛，适应着慢慢睁开，耳边响起来了毫无遮掩的笑声，好像是邓倩的。
“我就说过她疯狂地迷恋你吧。”
“刚才谁开的灯？别开多好，说不定还有更限制级的呢。”
“不开灯，再限制级你也看不到啊。”
好多人的声音，然后又是起此彼伏的尖锐笑声。容容努力睁开眼睛看清周围，果然有邓倩一帮人，还有野山，还有这个站在自己面前、从来没有见过的人。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全身开始发冷，羞耻感从脚底涌上心头，泪水即刻浸满了眼眶。
“哟，哭啦？野山你还不快给人擦擦。”
“跟我有什么关系，刚才跟她接吻的人又不是我，要擦也是他擦。”
依旧站在容容眼前的男生闻言掏出一包纸巾，递给容容，还痞痞地加了一句，“你学得很快。”
包厢里再次传出爆笑声，容容悲愤难当，用力甩开那人悬在半空的手，转身跑走。
她永远不会忘记这一晚的，她要诅咒他们！诅咒他们！
等包厢里恢复常态后，野山问邓倩干嘛要欺负一个不会惹她的人，邓倩冷笑，“哼，谁让她是颜爱的好朋友。”
厕所里的灯开始忽明忽灭，最后归于黑暗。
五
邓倩出事了，在黑森林公园。被泼硫酸毁了容，身上还被捅了十几刀，现在在医院里急救。整个学校都沸腾了，还来了几个警察，向老师同学询问情况。
颜爱有些紧张，不是害怕警察会怀疑她，而是担心徐诺。昨天她在黑森林公园里看见徐诺和邓倩在说话，两人都是不愉快的样子。可她相信徐诺，徐诺是不会做这种事的，更别说是在这个特殊时期，她不想让徐诺遭受非议，所以决定什么都不说，还让容容也什么都不说。
因为徐诺不在学校，警察先找颜爱了解关于她和徐诺、邓倩之间的事情，还问邓倩那天是为什么在校门口堵住她。颜爱全部如实回答，除了那件事。
警察走后，颜爱松了一口气，觉得这事跟他们再也没有关系了。
第二天颜爱就听说徐诺被带走了，有人告诉警察徐诺当天和邓倩在黑森林吵过架。那个人会是谁，颜爱想不到，那天在黑森林除了她和容容，她并没有看到别人，可容容是绝对不会说的，她相信。
放学后颜爱直接跑到酒店去找徐诺，幸好徐诺已经没事了，公园出口有监控，徐诺离开没多久后邓倩也离开了，她还是好好的。
“那天我也在黑森林里看见你和邓倩了，不过不是我告诉警察的。”
“你为什么不说？”
“你没有做啊，我不想在这个时候让你平白无故地遭受非议。”
“下次别这么傻了，在警察面前还是老实点好。”
“哦...那你和邓倩吵什么啊？”
“我拒绝了她，她不爽问我是不是因为你，然后我们就吵了。”
“哦...”
“我饿了，带你吃饭去。”
“哦...”
走在前面的徐诺突然停下脚步，他想安慰颜爱，想告诉她自己的心意叫她不再难过，可是他不敢，未来会怎样谁也料不准，万一给了承诺却不能兑现，那不是要更难过了。于是他什么也没有说，在颜爱开口询问之前打开门走出去。
午休时颜爱连饭都没有吃，直接呆坐在操场上，哪怕是到现在，她也依旧没有缓过神来。早上上学前容容说什么，要和她绝交？还指责她为了救徐诺，把那晚在KTV发生的事告诉警察？她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但是容容不相信，也根本没有给颜爱解释的机会。颜爱越想越觉得奇怪，为什么容容不怀疑那天在包厢的其他人，偏偏就认定是她说的？
一早上她都在试图和容容说句话，可容容是个非常固执的人，不等她冷静下来她是听不进去任何解释的。于是颜爱就从第二节课等到第三节课，从第三节课等到第四节课，又从第四节课等到她和别人去吃午饭...
嗯，操场上的寒风好凉爽，正如她的心拔凉拔凉的。
“我可以坐这里吗？”
颜爱抬头一看，是郝好。那次之后她们偶尔有在学校里碰见，但都装作不记得不认识的样子擦肩而过，颜爱其实挺想知道后来她和邓倩怎么样了，但又不好意思，毕竟人家是校长的女儿，和陌生人说起这种事应该会觉得很丢脸吧...
“和你朋友吵架了？”郝好坐到颜爱旁边，对着她笑。
“你怎么知道？”
“以前你们都是一起吃饭的，我有看到过，可今天却分开了。”
“嗯...邓倩的事你也听说了吧？”
“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我肯定听说了。你可能会觉得我很恶毒，但不管是谁伤害了邓倩，我都要好好感谢那人。”
原来她对邓倩有这么大的恨意，看来邓倩欺负她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以前估计还做过更过分的事。
“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什么？”
“你和你朋友吵架了？”
“嗯，发生了点误会。”
郝好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说：“真正的朋友，彼此是不会产生误会的。颜爱，她不够相信你，我...”
“不是的，容容只是现在没有想明白而已，其实在她内心深处是相信我的。”
“你这么肯定？”
“当然，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颜爱的笑容有多真诚，郝好的心里就有多阴沉，话语也变得锋利起来，“朋友照样会背叛和出卖你，你能看清她的心吗？”
颜爱被怔得说不出话。操场上寒风再次吹起，但也抵不过郝好眼中的冷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