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家高楼连苑起
大婚的吉日,择在了来年开春。白泽地寒,又时值腊九,滴水成冰。相邻的齐安境内,也是一副冰天雪地的冬景。
洛阳城内,拥裘围炉繁华似锦。而城外却随处都有冻死之骨。京师城墙,天子脚下,郊区有一村落,村民们日日为生计奔波,却依旧食难果腹,屋无片瓦。不过呢,在这连绵的破屋之中,其中有一户与别处不同。说是不同,因为这户人家原是富足人家,主人姓杨,然而三代单传,人丁不兴,父母又都早亡。杨父临终之前念念不忘祠堂香火,直至咽下最后一口气,也不肯放开独子杨子秫的手。当时子秫尚幼,不明其中来里,只是瞪大了稚嫩的眼,懵懂地经历着人世间的生离死别。杨母含了一包泪,看看不肯瞑目的老伴,又看看尚且懵懂的儿子,像要慷慨赴义般的,起身出了门。就这样,后来子秫才知道,就在那天,他的母亲为他定了一门,娃娃亲。
又过了些许年头,由于无人掌事,孤儿寡母,坐吃山空,杨家日渐式微,到了子秫娶亲的年纪,家里已经清贫到无力置办聘礼的地步。杨母只好变卖家产首饰,东拼西凑,这才勉强让媳妇过了门。
子秫已经懂事,看到母亲为自己劳心竭力,实在于心不忍。心中生出愧疚,觉得都是自己无用,没守住先祖留下来的家业,越想越觉得惭愧不已。
但是这娶亲之事,也大大没有杨家母子二人想的那么顺利。
幼时定亲,杨家与林家门当户对,两家大人乐见其成。而今时不同往日,杨家式微,清贫如斯。林家的掌事兄长斟酌再三,还是觉得不能让妹妹过苦日子,思来想去,就有了退亲的想法。然而林家小姐却是个明事理的,自幼熟读诗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就不说了,更重要的是她知书达礼,深谙大义,听说这件事后,连忙带了婢女急匆匆赶来跪倒在兄长门前,哭的那是梨花带雨,还一边带着哭腔劝哥哥道:“先父许配,不敢违逆。林家望族,岂能无信”云云。闹的兄长无法,只好接下了杨家的聘礼。
林家小姐,闺讳玉梅。生在书香门第,从小知书达礼,一手女红做的栩栩如生,也因此慧名在外。如今嫁入杨府,闺秀之姿,温婉大方;深得杨母欢心。子秫与林氏夫贤妻慧,恩爱无比。次年春,林氏被诊有孕,杨母终于放下了心事,不久便撒手人寰。
杨母去后,杨家更是日渐清寒。杨子秫从师学艺,拜文习武,家中更是拮据不堪。不过半年,竟已粮尽炊断。
迫于生计永远是最大的最迫切的问题,杨子秫没办法,他不偷不抢,就没有办法活下去,更没有办法养活自己的妻儿。神情恍惚的他不知不觉走到了河边,冬天的河结了冰,一眼望去,宛若一条白色的玉带蜿蜒盘旋,直到天边,让人望而生畏。杨子秫重重地叹了口气,在河边捡了块石头坐下,不由得又想自己空有一身文情武艺,却混的连生计都成了问题,实在让人难堪。
子秫越想越烦,俯身捡起一颗石子,用力砸在冰面上,多年习武的他有着深厚的功力,随着一阵响动,尺许厚的冰面楞被这颗不起眼的石子砸出一列纵横线。忽然间,旁边的芦苇丛中一阵喧嚣,丛中的冬雁受到惊吓纷纷展翅,唰啦啦一齐飞起来,低低盘旋在河面上空,一时之间引起的轰动,还颇为壮观。
子秫欣喜不已,高兴地跳脚起来,所有的烦心事都被抛之脑后,当机立断引箭搭弓,自然箭无虚发,不一会,就有十来只冬雁哀叫着从空中掉下来。
回家为林氏炖了补汤,下午时分,子秫就带着剩下的大雁进城,准备卖些个银两补贴家用。这一去可就到了傍晚时分,林氏等的心焦,挺着个孕肚跑到门口张望,却远远地望见丈夫心事重重地回来,林氏连忙上前问道,可是今日进城不顺。子秫却躲躲闪闪,支支吾吾不肯言语。直到吃了晚饭,子秫思来想去,在房里踱来踱去踱了半晌,方才皱了眉头同妻子缓缓道来:原是今日进城,得知国有难事。原游离在东北边境的靺鞨一族割据一方,自立为王,近年来更有诸多归附,势力大增,已然危及齐安。
林氏一听,也皱了眉头,怅怅然道:“女王一介妇流,要为国事劳神,想必也不比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好过多少。”
子秫点头道:“女王已经下诏,广纳贤士,征兵讨白”
不需多言,聪慧如林氏,心下已如明镜。
窗外月光下澈,银辉淡影;屋内烛火灼灼,伤人心情。白袍墨发的公子挺拔俊傲,落步生风。却在明灭的烛火下紧凑剑眉,黯伤神色。
第二日,子秫练功回来,里外遍寻,不见林氏。厢房搁了包裹,旁有一封书信。
上书: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兄长相邀回娘家生养,望夫君早日高头大马来迎。
妻,玉梅。
杨子秫拿着尚有余温的书信和包裹,仿佛看到了林氏一大早起来挺着大肚子收拾行李的背影,林氏的用心让这个心怀家国的少年郎感动不已。有妻如此,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