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总有一些人让你笑让你哭,让你欢喜让你心疼。
这边妹妹前脚举行完婚礼,喜庆的气氛还没散去,那边却又传来老姨夫去世的消息,而昨天正是他的葬礼。
生活真的就像一场戏,人物、故事、场景不停的在变换,有人走上台,有人在退出;有人在欢笑,有人在痛哭……
腊月二十,老姨去世,知道消息的那天我独自一人躲到角落里哭到很晚……
正月初十,老姨夫去世,我才懂得老夫老妻的生死相随。他随她去了,他还是放心不下她的,心痛也欣慰。
我有好多的老姨、老姨夫,有亲戚也有邻里街坊,就像草莓有好多的叔叔阿姨一样,似乎那仅仅是对人一种礼貌的称呼。但他们不是,在心底这三十年我真的是把他们当家人一般。
从我出生老姨和老姨夫就跟我们住在一起,同一排家属房,同一个院子,只有我们两家,我家住西头,老姨家住东头,两家的屋子仅一墙之隔,如果在墙上开个门,那我们真的就是一家人。
记得小时候总爱在老姨家玩,很晚都不回家,爸妈索性就把我留下,等我玩累了,要睡觉了,老姨便教我使劲儿的敲那堵隔在两家中间的墙,咚咚咚……到现在都清晰的记得当年那个小小的我,站在炕上,举着拳头敲墙,大声的喊着爸爸妈妈,而老姨则站在地上一直护着我,低声细语,仿佛此时就在耳边。每次爸妈听到声响就过来把我抱回去,第二天依旧如此这般。
老姨的家就是我的家,小时候我一直笃定的这么认为。爸妈不在的时候我就整日跟着老姨,别人逗我说爸妈不回来怎么办,我就干脆的告诉他们,没事,我有老姨呢。似乎老姨在就可以什么都不用担心,我不担心,爸妈也不担心。
不仅是我,就连爸妈对老姨、老姨夫都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情,我说不出那是什么,但肯定的是它远超越了普通的邻里。或许是因为老姨曾经救过妈妈吧。那是妈妈刚参加工作的时候,住在单位的单身宿舍里,平房,冬天生着炉子,有一天妈妈晚上睡觉没有压好火,一氧化碳,我们俗称的炭烟差一点吞噬掉她,正是老姨觉察出异常,救出了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的妈妈,保住了妈妈的生命。这件事是小时候偶然听大人们聊天知道的,可是后来怎么样再没有人说起,而我也只知道我有个聪明贤良的妈妈,有一个可以依赖可以信任,可亲可敬的老姨……
老姨是个很有涵养的人,脾性温和,但听说老姨夫一辈子脾气暴躁,缺乏耐心,子女、孙子、外孙他都厌烦的很,但唯独有一个人可以降伏他,那就是我,所以他的坏脾气我只是耳闻,从未眼见。眼见才为实,所以说他坏脾气我从不认同。
那时他任由小小的我在他家地毯上撒尿,任由我在沙发上跳跳跳,任由我爬到他的身上,将沾满唾沫的纸条贴满他的脸,任由我攥着他的胳膊玩打针的游戏,用没有针头的一次性针管扎到他的胳膊上,挤出的水湿了他的上衣和裤子,任由我将跳棋包成一个个小包,塞满他的口袋,那是我给他抓的药……说句实话,就连我爸我现在想想好像都没那么“欺负”“蹂躏”过,而这个人人公认的倔老头却将万千宠爱集我一身,他对我是真爱啊!
他爱喝酒,一日三餐无酒不欢。记得那时他总是一个人蹲在厨房,碗柜上一叠咸菜,一瓶二锅头,听着收音机,一个人就能喝的微醉,甚至大醉。
他给我在炉子上爆米花,把炉子烧得通红,炉盖上撒满玉米豆,然后他给我讲他过去的故事,我给他讲小人书里看到的或者是我天马行空胡乱编的,不管什么他都听的津津有味,我说什么他都信以为真。玉米花喷喷喷的炸响,我开心的吃着,他笑意绵绵,对我赞不绝口。
他爱下棋,每天下午的时间几乎都练在棋摊上了。如果在路上碰到围着一群大声嚷嚷的老头,不用担心,他们在下棋呢。溜着缝隙钻进去就会看到老姨夫,那个精瘦的老头手里不停地把玩着他的“战利品”,那是他吃掉对方的棋坨,他的手臂不停挥舞着,指点着他的江山。傍晚,就会远远的看到一个瘦高的老头,神采飞扬的迈着大步回来了,他又玩开心了。
老姨有个绝活,就是可以将吃剩的西瓜皮削去外面那层绿色的厚厚的皮,然后用剪刀把瓜皮剪成长长的细细的丝,挂到院子里的铁丝上,风吹日晒几天后就变成了瓜皮干,可以做菜吃。那是这么多年来我吃过的最特别的东西。而这原本没有多大用处的瓜皮也从此在我心底碰撞起一丝涟漪。每次吃完的半个西瓜,我都会刻意观察一下皮的厚度,不能太薄也不能太厚,但怎样的才算好,我也说不好,反正我从来没有成功过,也央求妈妈给我做过几次,也都失败了。我也没见过别人家这样利用过西瓜皮,所以到现在依旧固执的认为那是属于老姨的专利,只有她才会。可惜老姨走了,瓜皮菜我再也吃不到了,但我还会继续选瓜皮,继续尝试,等成功了做菜给我的孩子吃,告诉她这瓜皮里的爱与思念……
老姨有很严重的关节炎,后来老姨家的舅舅姨姨们为了方便照顾他们,便把他们接走了。开始逢年过节他们还会回来,寂寞安静的小院会短暂的热闹一阵子。再后来老姨身体越来越不好,索性有一天一辆卡车拉走了所有的东西。那天起,再没有人在爸妈不在的时候牵着我,再没有人给我爆米花吃,再没有人让我欺负,就连老姨家那个讲着普通话、外号西瓜的小外孙也再不会来了,再不会跟我抢玩具、抢米花吃了……那天,我少了一个家……以至于多年后离开老家,爸爸总感慨的说对那里没有多少留恋。我也是,我想可能是因为可以留恋的人已经不在了吧……
再后来跟着妈妈去老姨的新家探望过两次,但随着我上学、工作、结婚、生子,老姨、老姨夫也就更极少有机会见面了。
最后一次见老姨大概是四五年前的春节,我放假回家,爸爸、妈妈和我一起去看望老姨。
一个四合院,院子里满是各种花草的残根残茎,显然主人已没有能力再去打理;一颗大大的李子树几乎遮挡了多半的阳光,干枯的枝杈在冬日的寒风中胡乱飞舞。多年未见,老姨已不能下床,被病痛折磨的骨瘦嶙峋,肿大的关节,说话更加的缓慢,感觉呼吸都会疼。床上摆满了大大小小各种药瓶,但那又有什么用呢,任何药物都已无法缓解她的疼痛。
她总说活着没意思,爸妈不停地宽慰着她。眼前这个摇摇欲坠的老人,护着我走过最美童年的慈爱老人,面对她的疼痛我是那么的无能。我不知我能说什么,更害怕说什么,一张嘴我肯定会哭的,我不希望老姨看到我流泪,就算她被病痛折磨的已失去了原来的模样,就算她时日不多,在我心里她依旧是那个慈祥、暖心的老姨。就像新家墙上的那张全家福,子女、孙儿簇拥着她,她满面红光,笑意盈盈。
最后一次见老姨夫也是两年前,那个夏天,我刚刚做了妈妈,产假回到老家休养。一天午后在外面偶遇了老姨夫。那时他80岁,刚刚经历了一场大劫难。因为家住在国道边,老姨夫早晨习惯去锻炼身体,他喜欢打拳,那天天刚微亮他就骑着自行车出去了,刚没走多远,一辆大卡车因司机疏忽将在路边骑车行走的他撞倒,所幸卡车速度不快,但这一撞也让所有人都认为他挺不过去了。腿断了,胳膊断了,肋骨断了好几根,医生说能保住命已是福大命大,恐怕接下来的日子也要在床上度过了。在大家的心疼惋惜中,这个倔老头居然仅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就奇迹般的康复了。爸爸去探望他的时候,他得意洋洋的跟爸爸赞叹着他的身体素质,说他又可以打拳可以下棋了。的确,长这么大几乎没有听到老姨夫生病过,这么长时间老姨生病大部分的时间也是他在侍候,那时真的感觉他才是打不到的战神。
出院后老姨家的大姨给他们买了新楼房,还请了保姆,他们又搬到别处。
那一次偶遇,他刚出院不久,虽然已康复,但毕竟已经是80岁的高龄,他看起来还是虚弱了很多。那天看到他的时候他和一群老头坐在墙根下乘凉,说着一些过去的人和事,古稀的年龄,他们已经没有多少东西可以去展望去憧憬了,那些昔日的老哥们儿,老棋友反而成了心底最难忘最珍贵的人儿。那天老姨夫就是专程回来会友的,虽然儿女再三阻拦,但是这个倔老头依旧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故地重游。
如果人有先知,那天我肯定会拉着他跟我一起回家,哪怕只吃个饭也好,也要好好的跟他拉拉家常,告诉他我的工作,我的生活,告诉他我为人母的喜悦与苦恼,告诉他又有一个如我一般调皮的小女孩会一天天长大,只可惜她没有我那么好的运气,没有这样的老姨夫陪着他玩耍,陪着他长大……
那天我仅仅是蹲在墙根下跟他说了一会儿话,我也忘了主要说了些什么,关于他的身体?老姨的身体?或是其他的,我忘了,只记得时间不长,我就走了,也不知他后来去了哪里,我记得回家告诉了妈妈我遇到老姨夫了,我妈出去找,但是老姨夫已经不在墙根下了……
那是我和他的最后一面
后来没有多长时间老姨夫就查出肺癌,已是中晚期,接二连三的手术、化疗,他就再没有离开医院,而我也在生活、工作中愈来愈的疲于奔命。
或许这就是命,老姨病了一辈子,老姨夫硬朗了一辈子,在老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里老姨夫却毫无征兆的得了不治之症,两人就这样在病床上陪伴着走过了最后的日子。老姨走后,老姨夫整日不吃不喝,十多天后也永远的离开了我们。
这让我想起了电影《恋恋记事本》,电影中男女主人公一生的爱情故事波澜曲折,他们地位悬殊,周遭充满了阶级歧视,他们有误会、有争吵,有离别,甚至都曾有过自己的爱人,自己的生活,但是爱从来都不会辜负那个对的人,他们最终又走到了一起。老年的女主人公早早的得了老年痴呆症,男主人公一直守候着她,努力的去唤起她的记忆,他把他们的爱情故事写成书,读给她听。就在故事的结尾,躺在病床上的她终于想起了眼前这个糟老头就是她最爱的人,想起了他们的过去。他揽她入怀,喜极而泣。那晚他们相拥而眠,当黎明的晨光洒满病房时,他和她却再未醒来,他们相拥着去了另一个天堂……故事结尾没有哭泣,或许压根不需要哭泣,老夫老妻生死相随恐怕才是人生最好的归宿,最完美的结局吧。
这样看来,老姨老姨夫也算完满了。
我只是追悔总觉得感恩亲人时间还长,对于时间的消逝总不以为然,可谁曾想就在这月月年年点点滴滴间,岁月晕染了他们的头发,侵蚀了他们的容颜,我们才猛地发现生命在慢慢消散,一切都在渐行渐远……
还记得老姨家当年那块被我尿湿过无数次的土黄色地毯,长大点后我曾无数次信誓旦旦的许诺将来一定给老姨赔一块新的。如今我已参加工作六年多,可那个承诺却依旧停留在嘴边,随着他们生命的远去,它终将成为我这一生都无法兑现的诺言,也终将是我一辈子的遗憾与悔恨……
爱与感恩,容不得半点拖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