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人会被迫选择一种生活,如同我现在。当你没了生存能力,当你没有行动的双脚,真的就觉得有任人宰割之意。幸好我没有可怜兮兮地被人欺负,而是过上了一种万千宠爱在一身般的生活。我都不知道这是我的霉运还是我的幸运。我继续随遇而安的心态,不去想未来会发生什么,我甚至不去想明天后天会发生什么,我只要今天过得安宁。于我现在,我只能这样想。总算我知道阿文,庄晏,司瑞琪,这几个我在乎我关心的人都还好,庄晏没有做出过激的事,阿文仍然安全,司瑞琪已经摆脱了悲伤,重新面对生活。
我盼望着腿伤快点好,盼望着早点恢复健康,那样我就可以有行走的自由,那样我就可以有一些自主权。我又希望我的腿不要好,腿不好,和陆天忱的结局就不会来,我就可以一直这样安稳地生活着。只是不管我怎么期盼,该来的总归要来。日子一个一个地过去,我的毛裤终于打上了最后一个线结,而我的腿也已经卸下石膏,可以拄着拐慢慢走动了。虽然不敢太负重,但总算能支撑我的身体慢慢地在楼上的空间来回溜达。这于我已经很新奇,可以用自己的腿走路,真是太好了。
我的头发又养长了,没有任何修饰,海海漫漫的自然下垂及至腰上。我只用一条绸带松松地揽住。身上随便穿了宽松无腰的长裙子,拄了双拐,我都不知道这个形象究竟怎么样,反正李姐说我跟个病西施似的。
陆天忱真的就几乎是天天来看我,他似乎把来看我当成了他工作生活中的一部分,一个不可缺少的部分。有时候只看一眼就匆匆走了,有时候会为我做一顿饭,背我上下楼,听我弹吉他。而其间最重要的,除了亲亲抱抱,他一直没有要我的身体,甚至没有表达出那个意思来。他只是哄着我,纵容着我,他似乎真的把我当成了一个宝贝,只热衷于精心的把玩;又好似他要跟我谈一场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只谈爱,不动真格的。但是我想我还是太天真,随着我的腿伤越来越趋近痊愈,我觉得他看我的眼光越来越深邃,越来越有内容。我想那个日子大约要到了。
没了毛裤的活计,除了锻炼,我都会坐在阳台上弹吉他,陆天忱为我买来了几本吉他演奏技巧和曲谱,鼓鼓捣捣的,自己也差不多学了个通透。每弹会一首曲子,陆天忱便会当我的第一个聆听者。昨天,他听完我的曲子就走了,说今天会有时间来陪我。每次他这样说,我的心里就会很忐忑,我就会觉得他是在暗示我什么。当第二天他并没有怎么样就走了的时候,我就会偷偷地长吁一口气。如是这般,反反复复。
李姐侍候我吃了早饭,又把里里外外收拾完毕,就告诉我她要去看她的老姐妹去,晚饭时再回来。每次陆天忱在这里久留的时候,她都会出去一天不回来。我不知道她究竟把那些时间消遣在哪里,但我知道,她每次都是提前得到了陆天忱的授意。也许从一开始,她就把我当成了陆天忱的外室。
李姐走后,我还是锻炼了一阵以后坐下来弹吉他。一直弹到陆天忱出现在我面前,手捧一大束鲜花,笑盈盈地看着我。
“早上好,大红。”他把花放在我床头,温情地看着我。
“早上好。”我向他微笑。
“今天感觉怎么样?”他看我的腿。
“很好,觉得走得很踏实。我想,不出十天,我就可以扔掉拐杖,自由行走了。”
“真是太好了,我又可以看到从前那个漂亮动人的小美女了。”他说着,过来抢了我的吉他扔在旁边,将我搂在怀里亲了一下,“走,我抱你下楼,我要看你给我穿那些衣服。”
我要自己走,但他坚持抱我,“以后就算你健步如飞了,我还是要抱你下楼,我有这口瘾行了吧?”
下了楼,他把我放在大红牡丹的大床上,然后把衣柜门打开,“看看,大红,这么多漂亮衣服,什么风格都有,给我穿上看看,我想看你穿上这些漂亮衣服的样子。”
他先扔给我一件旗袍,闪光的乳白色缎面,前摆绣一大朵火红的牡丹。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还是那件宽松的长裙。脱?里面只剩下了胸衣和内裤,再看陆天忱,并没有要回避的意思;不脱?不脱怎么行?他要看呢,我是他手上的一枚棋子,我是任他摆布的。并且我的身体早都许给了他,看一看算个什么?
我迅速说服了自己,点点头,起身站到地上,伸手脱掉了长裙。穿衣镜里,我看到了自己曼妙多姿的身影,我仍然是那么苗条,数月的养伤经历并未改变我一点点。我不敢看陆天忱,我不知道他此刻在用什么眼光看着我。我捡起旗袍穿在身上,把那一排盘花扣逐一系好,然后站在窗前,让陆天忱观摩。我面无表情,眼睛望天,倒是像极了T台上的模特。
“真漂亮,实在是太漂亮了。要是这头发能盘上个髻,就更像三十年代的淑女了。”
接着他又扔出长裙,短裙,各式的小衫,我忙不迭地换来换去,那间大卧室变成了舞台,我变成了他的模特,而他是观众、导演又兼摄影师。等到我穿上他扔出来的一件袒胸露背的白色晚礼服时,他不再往外扔衣服,而是一件一件地收了回去,然后把我抱到穿衣镜前,搂着我的腰,看着镜子里的我。
“大红,这些衣服都喜欢吗?”
“喜欢。”我点头。
他吻着我的头发,“真漂亮,你简直是个小妖女,换套衣服就换个气质,要不是我这么爱你,我一定重金请你去我公司当模特。”
“你爱我和我当你的模特有冲突吗?”我问。
“当然有,你是属于我一个人的,我不要别的男人用那样的眼光来欣赏你,我想我会嫉妒得发疯的。”他说着,搂着我的腰的手便加大了力度,我觉得我快喘不上气来。
他突然把我转过来,看着我的眼睛,“可是,我为什么还看不到你的爱?你的眼睛告诉我,你不爱我。告诉我,还要我怎么做你才能爱我?”
我闪躲着他的目光,但他捧住我的脸,不让我扭转。
“告诉我,大红,我还要怎么做你才肯爱我?我对我自己的孩子都没有这样用心过,我对你几乎是付出了我的一切心思,你还看不到吗?”
我有些哽咽,“我看到了。”
他封住我的嘴,疯狂地亲吻起来。我软软地瘫在他的怀里,没有反抗,没有期待,但我知道,该来的终于来了。他一边吻我,一边将我身上的晚礼服扯掉,等他松开我,把我扔在床上,我身上的一切附着物,连同我的思想和自尊,都不复存在。大红的床单上,是我雪白的躯体,他看着我,目光中充满烈火,一边脱自己的衣服一边说,“我等不及了,大红,我等不及你爱我的那一天。如果我永远也不要你,你怕是永远也不会爱我,是不是?等你真正成为我的女人,你会爱我的,我相信。”
我闭着眼睛,等着。很久没有男人了,我很奇怪,我居然不想,我居然不会渴望一个男人来充满我。眼前,就是一个爱我的男人,我确定他真的爱我,他就要给我我曾经很痴迷的性爱了,可是为什么我会没有心动?
“大红,我爱你,也爱我吧,好吗?”他喃喃地说。
我终于觉得我有些过于冷酷,我不该这样对他,毕竟他是我的恩人,单从报恩的角度,我也不该这样冷淡地对他。我抬起胳膊,搂住他的头。
他把脸贴在我的脸上,轻轻说,“大红,我会好好爱你的,我会好好疼你。”
我轻轻点头,抚着他的背,给他一点女人的抚慰。他小心翼翼地,同时手在轻轻地摩挲着我头发,嘴唇轻轻地舔舐着我的脸腮。他这样的温柔感动了我,这么懂得疼惜女人的男人,我缘何不爱他?就算不爱他,我也该给他温存的回报吧?只为了他对我的好。
我搂住他的脖子,紧紧地与他贴在一起,“天忱,你可以快一点的。”
他的身体微微一颤,“你终于叫我天忱了吗?”
我轻轻点头,“要了我的身体,就是我的男人了,我会爱我的男人的。”
他一下子挺起身,捧起我的脸来看我,我给了他温柔的微笑。
“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他激动地说。
我看着他,微笑说,“要了我的身体,就是我的男人了,我会爱我的男人的。”
他一把搂住我,疯狂地吻起来
我默许,身体开始一点点地苏醒,没有从前的那种狂热,却也觉得温润可人。那种感觉让我很惬意,就好像小时候母亲拍我睡觉,听着摇篮曲时的舒畅轻松。
事后,他捧起我的脸,仔细地端详着,“你这个小妖精,如果我知道你要到要你的时候才肯爱你的男人,我为什么要等这么久?我为什么要忍这么久?要知道从第一天你住到这里,我就想要你,迫切地想要你。可是我说服我自己,要等到你爱上我的那一天,才与你鱼水交溶。我怕伤害你,我怕只得到你的人,不能得到你的心。我真是想得太多了,要不是今天控制不住自己,我是不是要等你一辈子?你是不是一辈子都不肯对我说爱我?”
我微笑,没有言语。我仍然不爱他,但他要了我,他就是我的男人。
男人对于女人,如果爱她,那么得到一次就想得到许多次;如果不爱她,那么得到一次就会将她抛弃。陆天忱是爱我的,因而他每次来都会想要得到我。自从有了第一次,那么后来的许多次便都顺理成章。他来就想要,他来就是为了要我而来。而我,除了给他,没有别的可以报答他的厚爱。
然后,如果他不用着急出去,他就会为我穿上衣服——在衣柜里捡他时下最看好的衣服。我乖乖地让他穿,时而是一个摩登女郎,时而是一个仪态万千的大家闺秀,我想我成了他床上的玩物,眼中的玩物,心里的玩物,打算珍藏一生的玩物。然后,我穿了他最终选定的衣服,跟他出来,他会抱我去楼上,四处里看看,再抱我下来,他把抱我上下楼也看成了是一种乐趣。再以后,我会和他一起协作午餐,炒两个小菜,每人喝一杯红酒。他会不停地看我,微笑着看我,时而摸摸我的头发,时而亲亲我的脸颊。一起吃饭的时候,他会喂我,这样那样拣了一勺送到我的嘴里,我吃了,就也给他拣一勺。
“大红,我这辈子也没有这样惬意过,快乐过。”他说。
我微笑。我有吗?和秦剑北在一起,我们的主料就是性,性占据了大部分空间,除了性,想来倒也没什么可以回味的。和阿文在一起又是一种不同。他当我是亲人一样的照料,在他眼中,我是他的亲人;而在陆天忱眼中,我是他的爱人。
我慢慢地,开始接受了金丝雀的生活。我不再逃避自己的将来。一个女人,有这样一个男人爱她,又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如果他可以这样爱我一辈子,又何尝不是我的幸事呢?如他所说,当他要了我身体的那一刻,我已经接受他为我的亲人了。
我的腿已经完全好了,我可以趁着院子里人少的时候出来走一走了。这样说是因为我不想被人认出来,认识冉红玉的,认识郁蓝的,我都不想。我想,与那两个过去彻底告别是最正确的事。那样我可以不伤害任何人,没有了冉红玉和郁蓝,那两个世界还是一样的正常运转,而有了她们,就说不定会有什么风浪产生。
我出来的时候,会拣最普通的衣服穿,头发照常用一条带子系在脑后,我决定再也不去理发店,就让这头发自然生长,没有留海,没有层次感,就那么海海漫漫地蓬勃在我的头上。我绕着小区的回廊,水道,草坪,花圃来回转着,开始觉得自己也是正常人,还可以在正常人的活动范围中活动。陆天忱再爱我,他也不会陪我出来玩。这是当阿娇最坏的地方,再受宠也是永远过暗无天日的日子。我只能一个人围着这些花花草草小桥流水转来转去。
早上,我会趁着人烟稀少下楼跑步,功能恢复锻炼是我眼下最重要的事,我得让我身体机能恢复到从前甚至比从前更棒的状态。跑得大汗淋漓之后,回楼上冲洗干净,喷上香水,披了睡袍,坐下来吃李姐为我准备的早餐。餐后,弹几首曲子,如果没有特别的事,陆天忱就会来报到。把洗得干净馨香的我抱到床上好好享受一番,然后心满意足地去做他的工作,赴他的应酬。留下来吃饭的日子还是少的,我知道除了我,他还有更广阔的世界,而我的世界,只有他一人。
一连三天没有来,到今天来了以后,思念和想拥有的欲望就更加强烈,他抱着在我耳边呢喃他的歉疚,“对不起,大红,这几天实在有事。”
“没关系的,我不奢望你能天天来,隔几天来看我就好了。”我说。
他却敏感,“是不是讨厌我了?你不盼着我天天来陪你吗?”
“怎么会?别胡思乱想,我的世界只有你一个人,没有你,我当然孤独。我怎么会不希望你来?可是你有工作,有公司,有许多要做的事,怎么可能天天把时间都放在我身上呢?”
他就又捧了我的脸,“大红,跟了我,给我做女人,你会觉得委屈吗?”
我摇头,“你给我的爱太多了,一个女人能承受那么多的爱,该是多幸福呢?怎么会提及委屈?”
“可是,我不能给你自由,我只能让你在这小屋子里像一只笼中鸟。”
“那不是你的过错,不管是冉红玉还是郁蓝,我都做不成了,这无关你事。你能收留我,给我这么好的生活,这么爱我,已经是我的万幸了。”
“这样好了,等过几天,我看能不能抽出时间,我开车带你去外地,那里谁也不认识我们,我们就可以尽情地玩一玩了,好吗?”
我搂住他的头,“不必刻意,你如现在这样爱我,我已经很知足了,你在的时候,给我爱,给我女人需要的一切;你不在的时候,有音乐陪着我,有李姐侍候着我,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他便不再说话,搂着我,亲着我。男人对女人的攫取总是没完没了无穷无尽的,肉与肉的贴合是可以促进心与心的贴合的,这是在我和他长达几个月的性爱之中总结出来的,当终有一天,我理所当然地认为我就是陆天忱的女人了的时候,我想我大约已经爱上了他……
今天是我三十岁的生日。从这一天起,我想我要告别青春,进入中年了吧?头天跟陆天忱说起的时候,他笑得前仰后合,把我抱在怀里使劲地亲两口,“小妖精,为什么说话也这么可爱?你进入中年了?这么说的话是不是我就已经是个糟老头子了?告诉你,我还以为我自己是年轻人呢。你看,我天天爱你,天天跟你在一起我都没觉得亏觉得累呢?你在我眼里,就才十八,要多可爱就多可爱的少女。”
说这话的时候,他正在端详我,欣赏我——因为我刚刚穿上了一套真丝套裙给他看。也许在他眼中,穿上衣服的我更美更鲜活。也许在他眼中,我就如同一件古玩,主要是用来欣赏而不是用来把玩的。
“今天我早些回去,把明天的事安排好,明天我争取晚上过来给你庆生,然后一晚上都不回去,好不好?”他温柔地说。
是的,他计划晚上来陪我并且都不回去,这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自从他要了我,还没有晚上陪我的时候。也许他对他的家人是一向有交待的吧?如今他开了这个口,看来是极重视我这个生日的。
吃过了早餐,我照例拿了吉他来弹。今天白天他不会来,我不必准备与他同床共枕,因而叫了李姐来听。这许多日子,她已经习惯为我和陆天忱创造二人空间了。她高高兴兴地来了,坐在我对面,静静地听着,眼里还是充满羡慕和赞美的目光。
我停下来,“李姐,你在心底里有看不起我吗?”
李姐吓了一跳,抬头看我,“大红,你这话是从何说起呀?可折杀我了,我怎么会……?”
我微微一笑,“大家心里都明白的,你说一个好手好脚的女人,自己不工作,让一个有钱人养着,就像一个笼中鸟一样,好吃好喝,但却没有自由,你觉得值吗?这样的女人是不是有点贱?是不是有些不要脸?”
李姐的脸上就有些变了色,连连摆手,“天地良心,大红,我可从来没那么想过。从你一进这个门儿,我就看出陆先生对你的好了,一个男人能对你那样好,那是你的福气。别胡思乱想了。”
我叹了口气,“他是对我好,好得没法再好,可是我这心里……怎么说呢?”
李姐似乎又想要说点什么,楼下却响起了门铃声。她惊讶地看了看我,我也惊讶地看了看她。从来没有人敲过这家的门,陆天忱是有钥匙的,他不用敲门,再说他说白天不来的,会是谁呢?
李姐起身下楼开门,我抱了吉他坐在床上发呆。我突然觉得心里很空,有说不清的一种怅然。一会儿,我听见楼下有女人说话的声音,再过一会儿,李姐跑上楼来,脸色有些不好,“大红,说是找你的。”
“谁呀?”我惊异。
“不知道,你……下来一趟吧。”李姐用那样的眼光看了我一眼,转身下去。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睡袍,这样下去也许不礼貌,可此时礼貌该不是重点。我扔掉吉他,走下楼梯。客厅的沙发上,端坐着两个女人,一位是白发苍苍的老妇,另一位则是半老徐娘,虽至中年,但气质身态尽显雍容。两个人都在用冷冰冰的眼光打量着我。
“你们好,请问你们是找我吗?”我问。
中年女人冷冷地说,“是的,我叫杨蓉,是陆天忱的妻子,这位是我婆婆。”
我眼前一黑,几乎摔倒在地板上。李姐忙过来扶住我,惊恐地来回张望着。
“李姐,你去找把椅子让她坐下,然后你先出去吧,我们这里有些事情要谈。”杨蓉说。
李姐慌忙搬过一把靠椅,让我坐下,然后满脸难过地对这不速之客说,“对不起呀,可是大红她骨折刚刚好,身子还虚呢……”
杨蓉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你不用操心,我们又不会动什么刑法,出去吧。”
李姐回头看了看惨白的我,竟有些不放心。我的眼里有些湿,难得相处一场,这位善良的女人已经真心心疼我了。
“去吧,李姐,没事的。”我给了她一个微笑。
李姐又来回看看,无奈之下只得出去了。
我知道,我的大红时代也立刻就要结束了。从今天起,我要么做回冉红玉,要么做回郁蓝,要么再改名换姓,被万千宠爱的大红不复存在了。
我没说话,我没什么说的。在这两个女人面前,我自甘落败。
老妇人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我。杨蓉看了我一阵,回头对老妇人说,“妈,您看看吧,这个就是让您儿子忘了本、忘了家、忘了一切的女人。他为了她,连名节自尊也不要了,一辈子清清白白的名声差不多都毁了,您看看吧。”
老妇人才开了口,“小女子,我那儿子从小到大都十分要强,不好女色,本本正正,所以才有了那么大的成就,在外面名声一直清白得很。我们这一家也一直是其乐融融,尽享天伦之乐。我不知道你的来路,但我知道你害了我儿子,你毁了他的晚节,坏了他的名声,也让我们这一家人出现了裂痕。自古以来,第三者插足都是最招人痛恨的。你这小女子该是清楚得很吧?我和杨蓉不会害你,但是我这个当妈的绝不能容许你来欺负我的媳妇,祸害我的儿子。你现在就走吧,收拾你的东西,要多远走多远。如果你要钱,我可以给你,但是,从此以后你却不可以近天忱半步,不然,就别怪我这老太太无情了。”
老太太条理很清晰,面若冰霜之中,就把我打发了。在她眼里,我一定是个贪图钱财好逸恶劳不要脸的女人吧?我不想承认那是我,可是如果说不是,我又是什么呢?第三者这个名号我肯定是称职的。
只是我竟然当了人家的第三者?我从来没有把这三个字安在自己的头上。我自己曾经就是被第三者害得离了婚,害得我如今连名字都不敢用,变成任人宰割的鱼肉。如今我又来害别人了吗?我呆呆地望着那一对婆媳,此刻她们对我的痛恨和我对陈静的痛恨是一样的吧?
那娘俩不再说话,只是冷冷地盯着我,她们在等我自觉踏出这个门。如果我不动弹,老太太说了,可别怪她无情,她也许会像姚锦江那样把我的小命了结了吧?我不怕她了结我的小命,但我知道,我必须得走,而且走得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对不起,”我干涩地说出这几个字,“我可以走,我不要钱,我也没什么可收拾的,这里的一切都不属于我。只是我想,我一定要当着陆天忱的面走,让他知道我是安全地走了,让我跟他告个别,从此以后我保证不见他。”
这样说不是我在矫情。陆天忱那样爱我,就从此突然不知我哪里去了,他会有多痛苦?会不会急得发疯?我自做多情地这样想着,就真的想告诉他,放心吧,我会好好生活,面对未知。
“笑话,你没有资格跟我们讲条件,”老太太冷笑,“让你全身而退已经是很给我那个蠢儿子面子了,别再矫情了,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睡袍,就连这件睡袍也不是我的。这一点很可悲。我想做到干干净净地全身而退是不可能了,除非我一丝不挂。
“请原谅,让我换件衣服,我不想穿睡袍出去。”我说完起身进了大卧室。衣柜里有太多衣服,此刻的我有如落汤鸡,真的没有什么资格炫耀了,穿得再漂亮不还是让人唾弃的小三儿?我挑了一条牛仔裤和一件T恤再一双平底鞋出来换上,尽量让自己朴素不惹眼。来到客厅里,那娘俩仍然冷冰冰地看着我。
“对不起,我为对你们造成的伤害抱歉,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走了。以后再不会与陆天忱有一点关系,请放心。”我如同嚼蜡般枯燥无味地说出这几个字。
婆媳俩的目光中倒是充满了惊讶,杨蓉说,“你想带走什么尽可以带走,我也不想让天忱伤心。”
我没说话,就去开门,不想外面响起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陆天忱来了。他的脸色极其难看,进了屋先看了看我,又看了另两个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他不是说晚上来吗?何以现在突然赶来了,并且看样子已经知道了这里发生的事?
我继续往外走,但他拉住了我,“你上哪去?”
我已经忍不住自己的泪水,“不要管我。”
他硬硬地拉着我的胳膊,“你现在这个样子出去,除了流落街头还能干什么?相信我,让我来解决好吗?”
他钳住我的胳膊,把我拉回到客厅中来。杨蓉的脸色极其难看和痛苦,而陆老太眼里则喷出怒火。
“你这个不肖子,忘恩负义的东西,你不记得杨蓉是怎么和你一路走过来的了?你忘了你的一双儿女了?你的眼里还有没有你这个妈了?”老太太张口骂道。
“妈,我都记得,我什么都知道,我对不起杨蓉。但大红她不是你们想象中那样的,她是个可怜的女子。我爱她,我求您,还有杨蓉,就让她在这里吧,离开这里,她真的无处可去了。”
杨蓉把脸转过去,我看到她哭了。陆老太太将手里的水杯啪地摔在地上,“我不管她是个什么人,我眼里就只有我儿媳妇,她姓杨,叫杨蓉。你陆天忱也就这一个媳妇,那是你明媒正娶跟你同甘共苦过的女人。你把这个丫头横在这里算什么?外室?小妾?你干这伤天害理的事之前,你也得问问你妈,问问你的两个孩子同不同意。你也得看看外面的名声,你还要不要脸了?”
陆天忱还是紧紧拉着我的胳膊,“可是妈,我真的爱她,你儿子这一辈子你很清楚,还有杨蓉,我这一辈子你也最了解。我从来没有对任何女色动过心,这些年我一直好好地生活着,工作着的,不是吗?这个女孩子的身世真的很可怜,就让我照顾她吧,行吗?我保证好好工作,好好经营咱家的生意,好好照顾两个孩子,还有,好好待杨蓉,只是请你们接受她,接受她的存在吧。如果把她从这里赶走,我想我受不了,我无法再继续工作下去,继续开心地生活下去。”
“放肆,你这个不要脸不争气的东西。”老太太气得脸色发青,喊道,“哪个女人能够接受自己的丈夫有外室?谁能做到?不用杨蓉说话,我就不许。天忱,现在给你选择,你是要公司,事业,儿女,杨蓉和你妈,还是要这个小女子?如果你选择她,那从今天开始,我们全家和公司就都与你无关。你要可怜她,就领着她走吧。”
陆天忱回头看我,我看到他紧紧咬着嘴唇,眼睛里充斥着冲动的火焰。
“不行,”我大喊,“你不要选择,已经够了,都已经够了,好吗?”我哭道,“天忱,你知道我是怎么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的,那都是因为可恶的第三者,她破坏了我的家庭,让我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在此之前,我没有想过对你家庭的伤害,我的心里只想着对你报恩,用我自己报答你对我的恩情。可是今天,当你的妻子和母亲来到我面前指控我是第三者时,我才发现,自己有多么可恶。我在做着和另一个女人同样令人恶心下作的事,我在破坏一个幸福的家庭。到此为止吧,天忱,我们一起的这段日子我很开心,就算是我报答你了吧。从现在开始,请给我尊严,放开我,放开你的手,让我走吧。”
陆天忱却不松手,“可是,你能到哪去?我怎么能放心让你一个人走?你一无所有,你能到哪去?”
“我有很多地方可以去,去我可以找到尊严的地方,只是这里,一分一秒我也不会再呆下去。就算你真选择我,我也不会选择你,明白吗?我们的缘分到此结束了。放开我。”
陆天忱仍然不松手。
“放开我。”我歇斯底里地喊,泪水顺着我的脸滚落下来,“陆天忱,你了解我的,我不可能再跟你一起一分一秒了, 我不想再继续扮演我最看不起的角色,给我尊严。”
陆天忱脸色发青,但是他松开了手。我转身就奔向门口。陆天忱喊道,“大红,你总得带点东西带点钱,你这样一无所有可怎么办?”
我推开门冲出这个家,临关门的一刹那,我听见陆老太太厉声喊道,“天忱,你个畜牲,不许追她,你出了这个门,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
我热泪恣流,奔出了楼区。到了楼前的草坪上,我看到李姐正在那里一脸焦急地张望着,见我出来,连忙跑到我跟前,“怎么样了?陆先生也不能保你了吗?他不是那样的人啊,他不能扔下你不管啊?”
我才知道,一定是李姐通知了陆天忱。我拥住她,哭道,“谢谢你,李姐,陆先生是个好人,只是我不能再当坏人了,我要过自由和有尊严的日子,再见。”
李姐也哭了,“你是个好女子,你不是坏人。可是,你什么也没带,能去哪里呀?”
我松开她,刚要跑掉,陆天忱突然出现,一把抓住了我。惊讶之中,我万分感动,他竟然不顾他母亲的要挟,真的冲出来找我。
“大红,你说句话,只要你愿意,我可以选择你,真的。”他满眼泪水气喘吁吁地说。
我哭道,“谢谢你,天忱,谢谢你的爱,可是,那不可能了。回去吧,你妈妈,你妻子,你儿女,你的公司,那才是你的重心。不要做坏男人,我会看不起你的。回去吧,回到你妈的身边去,你跑出来,一定是把她气坏了。放开我吧,放我走吧。”
他望着我,痛苦地望着我,然后突然把一张卡塞在我手里,“去松江宾馆订个房间住下,那里有我的朋友。千万不要委屈自己,这些钱你先用着,等着我,等我把这边安顿好了,我就去找你。”
他松开我,转身离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宇门里,回头拉住李姐的手,“李姐,请把这张卡还给他,我不会要他一点儿东西,之前的算做我对他的报答,之后,我再不会与他有一点关系,把这话转达给他,好吗?”
我转身跑掉,跑出这所小区,跑离我的第三个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