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说苏末末,我要去塞外了,女眷不可随,你等我。
那人说苏末末,我走了,三年未归,音信全无,你便嫁了吧,也不小了。
那人真的永远没能回来。回京的路太远太险,据说半路过虎岭的时候,摔下岭崖,死了,尸骨无存。
京中人一致拍手叫好,京城第一霸家的少爷死了,真是现世报。
对门颇知内情的孙老头跟众邻坊透露,谁叫那小子一领了军功就回来邀赏?不这般急,怎会碰上那几日山洪,真是跟他老子一个样。
说罢一干人等习惯性的捂住嘴一脸惊慌,又忽的放声大笑起来。对了,也就是杜少爷死后的几天,朝廷一举铲除了杜家这毒瘤,真是天助。
可偷逃回来的家丁哭哭啼啼地冲她说,苏小姐,可不是这么回事。
苏末末那天刚撕了一页台历,三年之约的最后一日,天气晴好。
那家丁说苏小姐,苏老爷为官再怎么不厚道,我家少爷也是干净的。
他说不是那岭太险,是宫中那位心太狠,少爷立了头等功,回来便可封将军,宫里人惧他,于是在那崖上逼他死。
他说少爷这么赶着回来,才不是为了邀赏。少爷一心赶去宫里求赐婚,顺道将旁的封赏辞了。少爷说三年将尽了,他怕,他急了。
他说苏小姐,少爷偷放我逃出来,便是嘱我来护你。这有少爷的手信。你且看看。苏小姐,少爷给你写的信都堆满几个铁口箱子了。若不是军中人监视他,小姐恐怕早见着了。
他说罢,于怀里掏出一张薄薄的信纸。
那信上行楷端正,依旧漂亮,写着:
“韶华易逝,不必等了。”
其下隔了好大一片空白,就好像姑息了好长一段心事难平的时光,末了,再有一行字:
“愿安,苏末末。”
浑身是泥且伤的家丁偷眼瞧她,苏小姐面无什么表情。
她只说,你住下吧,恰巧缺了位帮工。
于是家丁便成了苏小姐的家丁。洗净身上的血痂,面上看着,倒也像一条好汉。
只是苏末末端着一盘子金疮药给他的时候,那人躲闪着藏在门后,一脸羞赧。她摇摇头,真不像他主子。还记得早些年杜原在京的时候,就有很多人要他死。一晚他遭了行刺,伤了半边肩,摸着黑躲进她房里。杜少爷可是毫不知羞,大喇喇的褪了上衣央她上药。苏末末泪珠都在眼里打转,若不是杜原生龙活虎地哀嚎,疼啊,末末,你这手艺,不大好啊,恐怕她都要哭出来。接着杜原吻了他,他说苏末末,哭什么呢,我这不是好好的,还能喊疼。
只是这家丁,似乎也极爱吃糖醋排骨,某一日他抬起沾满糖浆的脸,格外认真的说,苏小姐,这排骨再甜些为好。往年杜原在的时候,从来都只是埋头狂吃,一边护碗一边大叫不够甜,苏末末想,若是他抬起头来好好说话,怕他也是这般神情。
只是这家丁甚少开口说话,某日发现他站在苏末末晾晒的衬衣下一脸惆怅,少不了被一顿毒打。
家丁渐渐融入这个院子。他手脚勤快,却半点也不麻利。
又是一年春去秋来,苏末末依然未嫁。
只是这时候再没有人来说她的媒了,人人都知道,苏小姐的铺子里来了个俊俏的帮工。孤男寡女,共处一院。
于是这年冬至,大雪纷纷,两人收拾了家当,出了京城。
据说两人到了江南,苏末末照例开了间小铺。家丁成了写字颇好的教书匠。那烟雨小镇上的人都说,原先生行楷写的真是妙啊,有贵气,挂在门庭里给屋子能贴金。
据说两人成了亲,红烛高照的时候,夫人用桂花蒸出的水给夫君洗了脸。
据说京城人心惶惶那一年,素来疯癫的易容师父病得更重了,他竟说,杜大少的鬼魂来找我易容啦,嘻,老朽的易容术可不赖,除非用桂木水浸泡,可是三年不坏哩。
据说苏末末曾抚过那绝笔信,漂亮的行楷,稳如苍松的笔锋,油未干,蹭了她一手污。在三年之约的最末一日。
据说苏末末在大雪里说,少爷、将军、教书匠,有什么分别。到了该走的时候,自然会一起走。跟在他身后的男子轻轻一笑,顺手将大衣披在她身上。
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你问我怎么知道?
哦,我只是虎岭下被杜原砸破封印的小妖。杜原三箱子情书换他一条小命,我不亏。况且我自然不会告诉他他放我自由。不然他怎肯把信让给我消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