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已经在这世上挣扎了40多年。他经过的每一处风景都值得书写。今天,我想讲的故事,关于我爸爸的前半生。
01
我的爷爷是个脾气很暴躁的人。他崇尚“棍棒底下出孝子”“不打不成才”的传统思想。所以我爸说他小时候没少挨打。
我爸爸有位兄长也就是我的大伯,从小体弱多病,不喜欢读书,爱惹是生非。偶尔还小偷小摸惹得邻里不和。不过爷爷从来不会动手打他,因为心疼大儿子身体差,所以他惹事了,我爷爷打我爸;他考试成绩差了,我爷爷打我爸;他不珍惜粮食顿顿剩饭,我爷爷饿着我爸……
我至今不能理解为何犯错的人是大伯,受罚的是我爸!
一次,我大伯带着两个姑姑去偷人家种的菜,菜没偷到就被主人抓住了。主人放大伯回来叫家长,说家长来了赔钱才放人。大伯害怕啊,他找到正在自家地里锄草的我爸哭喊:“老二啊,妹妹被扣啦,你快去救她们啊!”我爸一边拉着锄头走上田头一边骂他:“你又干啥啦,你又带妹妹做啥啦?你个败家子。”说完扛起锄头去找人。
到了人家的田头,我的两个姑姑整整齐齐站着听主人家训,抽抽涕涕地掉眼泪。我爸心疼他的妹妹一把推开菜地的主人:“你干啥?偷菜是吧,她俩偷得菜呢?拿出来我就赔给你!”说完护着两个妹妹让她俩躲在身后。
主人家没有证据,可是错还在。我爸的言语激怒了主人,那人气的一巴掌呼在我爸脑袋上。那一刻,我爸爸热血沸腾正当年少,怎么能让别人欺负。于是一脚踹了下去,一场闹剧就这样展开了。
天擦黑的时候,我爸领着不争气的大伯和姑姑们回家了。每个人脸上胳膊上都挂了彩。爷爷二话不说就撸起顶门杠子打人,可最终还是绕过了大伯。
两个姑姑护着我爸不让爷爷打他,我爸又护着姑姑抱得死死地,最终他两三天没有下床走路,身上的淤青好久才消退。而我爷爷始终不知道他们为何打架,他只知道我爸没保护好我姑和大伯。
那一年,我爸说他才13岁。
02
贫瘠地土地养不活一家子人。随着小姑姑的出生日子更难了。看着五个眼巴巴要吃饭的孩子,一天夜里,爷爷叹口气告诉已经上学的我爸和大伯:“现在,只能供一个人上学,你俩自己商量一下。”
我爸是极其聪明的,他的成绩一直很棒。我大伯每科都刚够及格。我爷爷还是有私心的,他等了两天没等到我爸和大伯得答案,所以又在一个夜里叫醒了两个儿子。
他的手里拿着一把水瓢,他说:“你俩决定不了,嗯?来,一人转一把,瓢把指着谁谁去上学。我就不信个邪!转三局。”
第一把,我爸转的朝向了大伯。
第二把,大伯转的朝向了我爸。
第三把,我爷爷转的也朝向了我爸。可是看到结果的那一刻,空气里弥漫着尴尬和偏爱。
爷爷藏住了私心对我爸和大伯说:“呐,就这么定了。”拍了拍腿起身走了。
天还没亮,爷爷轻轻地叫醒了我爸。他的老烟锅明一下、暗一下。屋里的大伯睡得很沉,仿佛向来不会有心事。
爷爷开口了:“老二,天亮了就得去学校报名了。你哥身体一直也都不好。你呢,让给他吧,我没能力供你们都读书。要是你回来了,还能学个泥水匠啥的下下苦挣钱养家,你哥回来了咱家没劳动力,要是用他锄个地再病倒了,又是个大窟窿啊。”
我爸的眼泪吧嗒吧嗒得滴了下来,月亮的光柔情的打在他的脸上。珍珠似的泪水划过脸庞转瞬便消失在金黄地土地上。我奶奶的屋里没有点灯,月光下的窗子里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气。
“二儿,就算爹求你了。”说完这句话,爷爷背过手回了屋。那一刻的月亮仿佛变暗了几秒。我爸抬手擦了擦眼望着天空,叹了口气,回屋了……
炕上的大伯脸上闪过一丝笑意,仿佛做了一个美梦。我爸安静的躺下看着他的哥哥,想起这个贫穷的家,想起前不久被爷爷送人收养的小妹儿。他的眼泪再一次划过晒得黝黑地脸庞,滴入没有草席的土炕里。看着墙上整整齐齐地奖状,月光朦胧树影婆娑,他突然就裂开嘴笑了!
第二日清晨,大伯去上学了,背着唯一的新书包走了。他的背影骄傲而快乐,像极了打完胜仗归来的将军。我奶奶看着站在家门口的我爸,又一次叹息。摸了摸他的头掉了几滴眼泪,最终没有说一句话。
我爸的脑海里回荡着和大伯摇水瓢之前的夜晚。透过门缝,他看到对面屋里爷爷的老烟锅忽明忽暗,站他面前的大伯撒娇和哭啼诉求那么自然。梦里熟睡的样子那么狡黠而生动。抹了两把脸,我爸裂开嘴苦笑了……
那一年,我爸15岁。
03
在家放羊锄草多半年。我爸去学了厨师,在西安某单位做了几年时快转正了。那个年代学门手艺都得看师傅脸色。我爸挣得钱一部分寄给家里零用,一部分给大伯看病,一部分孝敬师傅。所以过的也苦巴巴肋紧了裤腰带攒着钱。
没几年,大伯要结婚了。他千里迢迢不顾病体找到我爸,鼻涕眼泪的诉求:“老二啊,对方彩礼要太贵啊,哥哪里有那么多钱?你工作上班好几年了,总有些积蓄吧。哥没钱,可是你总得要有个嫂子啊。”
我爸盯着大伯眼神暗淡,想起被送走的妹妹不得相见,他只希望这个手足兄弟过的好一点。于是他将积蓄给了大伯娶妻子,还借了一部分钱做为贺礼。
不久后堂哥出生了,大伯提出来分家。爷爷在桃园里搭了个十几平的土坯房,然后将我爸寥寥无几的衣物放了进去,连同一只破碗。而我爸还在厨房里一日日切着菜和着面大汗淋漓地挣着每一分钱。
同一年奶奶去世,干枯娇小的奶奶终于在临死前对我爸说:“别怪你爹心狠,他也……没办法……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看不到……你的小妹儿……最……最后一面。”
我爸在坟前哭了很久,这世界上唯一护着他的人没了。我爸没有妈妈了,而这一刻的他哭的像个孩子。
那一年,我爸22岁。
04
某一年夏季最热的时候,风吹着都是滚烫烫的。我爸经过媒人介绍娶了我妈,那时候我妈已经得了精神疾病,时而疯,时而傻。
可是我妈的眼睛大大的,第一次看见我爸就不闹了。可能是缘分使然,我爸也没多想,他只觉得我妈需要照顾。外婆看我爸老实又踏实,说要是真娶了我妈肯定又得受苦。
我爸咬了咬牙问我妈:“你怕我吗?”
“不怕。”
我爸又问:“哥哥带你回家,你愿意么?”
我妈红着脸点头,身后的红樱桃仿佛更甜了。
婚后第二年,我出生了,五年后,我弟出生了。我妈在我出生之后精神疾病居然康复了。
我弟出生那一年,我爸31岁。
05
日子慢慢的过着,我七岁时家里的土坯房换成了砖瓦房。我爷爷因为老了病了,大伯也将他扫地出门。我爸妈将他接了过来一起住,我爸也出去打工了,一晃就是几年。
好不容易我爸回家了,想着日子总会好起来的。没多久大伯上门找我爸,讨要这几年照顾爷爷的钱。
村里人都知道,爷爷每个月收到爸爸寄的钱都被大伯抢走只给一部分。我爸隐忍了这么多年终于和大伯吵架了。
大伯一口气没上来呛到自己又病倒了。堂哥回来找我爸说理,我爷爷终于被气到病情加重一命呜呼。大伯躺在医院里几个月。我爸背着我妈去交了医疗费……
同一年,我上高中了,弟弟读小学。处理爷爷的后事,大伯分文未出,村里讲究的孝女披红(指有几个儿子的老人去世后,只有孝顺的儿媳妇才有资格披红)挂在大伯母身上。
彼时,我爸42岁。
我们在岁月里过的挣扎,过的疲惫。善良的去拥抱世界,换来的却并不一定是幸福和感恩,更多是嫉妒和嘲弄……
故事接近尾声,我来到北京开始漂泊,我爸已经帮“残疾”的大伯给堂哥娶了媳妇儿,帮堂哥盖了新房。
我爸的苦难日子过了半辈子。如今,他老了,47岁了。
剩下的日子,让我来照顾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