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臭又长的不仅是阿只的袜子 也许还有回忆 ]
似乎是睡了很久。狸猫小姐从梦里醒过来的时候,脑袋觉得沉沉的,空房间被黑暗笼罩着。因为拉着厚厚的窗帘,也并不能分清是夜里还是白天。没有要挣扎起来的意思,全身都沉得像灌了铅。于是又再次昏睡过去。
梦里隐约出现的是像潮水涌来涌去的人群,里面有仿佛熟悉的面孔,来不及搭上一两句话。大家都莫名其妙的挤在一个圆圈里彼此推搡,狸猫小姐努力保持着平衡才没有跌到圈圈以外去。可是为什么必须要在这个圈圈里,是谁第一个进入的圈圈。大家谁都不知道,谁也没有想要知道。
然后突然天上升起了璀璨的烟花,大片大片,圆弧形的霸占了天空,仿佛幻变的苍穹笼罩着仰头观望的人们。狸猫小姐在仰着头的人群里艰难走着,他们似乎变成了木头和石桩,睁大着双眼和微张的嘴,一动不动。
狸猫小姐大口大口地喘气,她觉得精疲力尽,可是并不能停下来,要去寻找,寻找,要不停的奔跑。寻找什么呢?为什么要奔跑呢?那是梦醒以后思考的问题。直到她拨开了层层叠叠的人群仿佛拨开水滩上厚密的芦苇,终于见到那个站在对面的人。
他并没有望着天空,他望着她来的方向。可是他却没有在看她,他眼里没有她小小的,仓皇的影子。他眼里是流星般坠落着的烟花的影子。接连的,盛开着的,烟花的影子。
狸猫小姐停了下来,她甚至急促的微笑了起来。他的眼睛里有这一场烟花的秘密,他的瞳仁是这场烟花的种子,他挥一挥指尖,世界就开始爆炸了,像玉米花爆炸那样,有甜甜的香味。然后在他们身后,烟花变成野兽的形状,从天空中跃下,撕咬着扑倒了呆滞的人群,当一头有着金黄色毛发的狮子将狸猫小姐扑倒在地的时候,它看到她的眼里开满了烟花,看上去就像是一颗彩色的玻璃球。
还是终究醒了过来。
白色的天花板对着狸猫小姐发呆。当真实的世界让她迷惑的时候,她就爱钻到梦里去寻找答案。飞翔是因为想要追求得不到的东西,被人追赶是因为精神压力太大,落水或者从高楼跌下是想逃离现在的状态。那么梦到旧人呢?狸猫小姐认得那个操纵烟花的人。他有颀长的背影和孤傲的眼神。没有人和他一样。同梦里一样的是,他的眼里从未有她的倒影出现。
她站起身拉开窗帘,日头是下午四点左右的光景。日将落,透过半开的窗和她的脸投进一道红在安静的房间。她打开收音机。打瞌睡的电台Dj放着大众的口水歌,不时插播着一两条新闻。
在狸猫小姐又要在窗边昏睡过去的时刻,电台里那个粗糙嗓音的男人说,今天是4月6日,三年前的今天歌坛曾经的好声音逝世。狸猫小姐心头一紧。她一直爱叫那个歌手阿又。
在那些寂寞无以为济的日子里,她哼着阿又的调调背着书包走过了一条又一条马路。夕阳把她的影子和低沉的调调拉得好远好远。
三年前她初闻阿又因病去世,震惊了好久。她好一阵再不唱歌,收起了随声听和CD,再也不听任何流行音乐。[阿又走了,青春也物是人非。如今却都三年了,你说我老的多快呢。]她把头靠在墙上,后脑勺传来冰凉的触感。
清明节也就是昨天的事情,为她烧些铜纸作纪念吧。狸猫小姐这么想着,从阴影里支起身来。
狸猫小姐打开门,街道仿佛是被泡在夕阳里的红花瓣,她一步步走着仿佛随着水波飘。邻居的大婶在煮牛奶,闻起来香极了。她仿佛看到小孩子争着要牛奶,嘴角上还残留着白色痕迹的样子。在这样其乐融融平凡的一个下午,她却带着黑色悼墓者的心情,一步步缓然走向谁死寂的穴巢。
上一次出门去烧铜钱,也许还是在她年少的时候。她记得那年下了大雪,仿佛末日般要吞没这个世界的日光,风和天空。积雪深过了她的短靴,她和父亲在雪里看不清方向的走,雪像扯碎的羽毛或者白纸,从天空洋洋洒洒飘下来。那是奶奶的忌日,他们在附近的操场生起一堆火。父亲用祭祀般郑重的神情,一张一张把纸丢进火里,然后看猖獗的火舌扬了它们,在空中变成黑色的灰烬,再纷纷扬扬落下。
她其实从未见过奶奶,她也没有在那场大到似乎通灵的雪里听见她的任何召唤。她只是记得,那些灰烬仿佛被火一烧,就带了灵魂般,驾驭着风在天空里游戏着,像是冥间的飞鸟。
所以,人们才一直坚信,这样简单的焚烧,纸被火吞噬的过程,就可以连接到死去的至亲吗。就可以慰藉自己内心的凄凉与不安吧。
狸猫小姐的家离镇上的学校也并不远,十几分钟也就是了。在暮将至的黄昏,操场上稀稀拉拉的并没有什么人,在球场上贪玩的孩子们也都被妈妈拉扯着回了家。他们尚不了解的是,看似无与伦比的球赛在以后的人生里会有几十场甚至上百场,可是再不会有那样一个人,用满桌家的味道和橘黄色的台灯,开着门永远等你回家了。
狸猫小姐一个人站在被夜色包围的操场上,风吹过来。她抱紧了双臂,有些后悔没有多带一件外套。
她生起了火。眼前的操场在月色和灯光的映照下还隐约看得出轮廓,红色的圆形跑道,锈迹斑斑的单双杠,总是长满野草仿佛无人修剪的足球场。这一切都多像她曾经的学校。她知道世界上遍布着这样被不断复制的操场,它笼罩了一代又一代人的青春记忆。可是她记忆里的操场只有那一个,无语伦比的,独一无二的。即使它们看起来如此雷同。
她记得那年好像在操场上看过好几场男孩子们的球赛,她是因为太阳太大还是某个人的目光而晒红了脸。
她也在放学后没有人的操场,不说话一个人走了一个又一个来回。
她沉默着看那些荒草长高了又一夜间消失,又在春天慢慢猖獗起来。
她从未想过青春回顾起来,少的像电影里的一个慢镜头。还来不及查尽细节,就消失在嘴边了。
也许是火光太强烈,她眼睛里有点湿润。
狸猫小姐向火堆里慢慢添着铜纸,火焰变得有力起来。火光映红了她的脸,她目光直直,对着它说话。
[阿又,你过得好吗。我没有想到已经这么久了。]
[对不起这么久都没有来看你。我那时候可是你的头号粉丝啊,妈妈当时收起我的随声听,我还和她大吵了一架说要离家出走呢。]她笑笑。
[可是如今你都不在了,我却都没有记得这个日子。我真是个不合格的粉丝阿对吗。时光总是会让人变得越来越淡漠,热情阿誓言阿都会变得黯然失色。]
[阿又,我当时总是带Z去看你的演唱会的,我们还拍了合影。你记得他吗]
[不要怪我今天没有带他来看你。我也很想他,可是他已经失去消息七年了。]
[Z他那时候说呢,要我们两个人一起看遍你所有的演唱会,要一直喜欢你一直喜欢下去,一直到我们有了小孩,我们也要带着小孩一起,你在哪里唱,我们就去哪里旅行。]
[阿阿,阿又,你看你真是自私呢。你一个人去了那个地方,这样的门票可是买不到的阿。你还在唱歌吗。你说是不是因为不能再达成那个誓言,Z他才索性消失掉再不理过去呢。]
[阿又啊,他抛弃了一整个过去,焕然一新踏上了明天。这是好事情对吧,可是我 是被划分在过去那一格里的呢,他没有带上我去明天。就像是一只旧旅行箱,一只用坏了的牙刷。被他扔在了旧货储藏室了。]
狸猫小姐说着说着突然觉得自己很啰嗦,然后不好意思地对着火堆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被呛到,觉得羞愧地哭了起来。火堆默默的燃烧着,仿佛呼应她般火苗跳来跳去。
黑夜笼罩着她小小的身影和圆形的火光,她就像很多年前那个小女孩儿一样,坐在荒草丛生的操场上,一个人仿佛什么原因也没有的,就哭了起来。哭的很投入很投入,以致于她也怀疑起来是不是真受了什么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