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曾卉
小学的时候,我只认识一些简单的字,为了认识更多复杂的字,我常常翻箱倒柜,抽屉里的小本子和小册子以及父母年轻时写过的信,全都未能幸免。
因为我一直觉得每个小物件里面一定藏着很多很多的故事,有一天我无意中发现了老旧的笔记本,是母亲的字迹,上面的内容很简单: “今天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我们家多了一个新成员……”这里写的新成员便是我,因为落款的时间是10月1日,我的生日正巧是那一天。
与这个信息高度发达的年代不同,现在只要有新的动态,刷一刷微博,分享到朋友圈,分分秒搞定,有时还会附上刚出生的宝宝的照片。在那个照相不算发达也没有视频的年代,文字成了记载成长的唯一途径,因为只有寥寥几句,所以我也无法猜透母亲当时的心情和想法,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从那以后,我便成了她的孩子。
成长中有很多事情就像旧衣服,忘记了就会扔掉,可唯独有件事像钉在木板上的钢钉,我一直记到现在。
那一年,我在镇上的寄宿学校读六年级,只有周末才回家,刚开始是手上出现红色的小斑点,我以为是皮肤过敏,没有在意,于是把家里的消炎药找来涂在上面,不过那些小斑点淘气得很,丝毫没有想消失的意思,竟然争先恐后地钻出来,我连脸上也长出了大大小小的斑点。
妈妈看到我那“鬼模鬼样”的脸,马上觉察出异样,拉着我飞快地向村里的一个老中医家走去。
老中医说,我得的是麻疹,要用艾草熬成洗澡水,每天洗一遍。从老中医家回来,天色渐暗,当时我爸并没有在家,妈妈可没管那么多,摇身一变成了个“男子汉”,从家里找出一个手电筒和套鞋就出去割艾草了。
那时,我爸爸在湛江打工,加上妈妈和奶奶的婆媳关系不太好,家里的大小事情全由妈妈一个人做主。现在想来仍心有余悸,因为像蛇这样有攻击性的动物通常都是晚上出来活动,可她没有带任何保护工具就跑出去了,只是为了在草丛里找一种叫做艾草的植物。
我想这就是爱吧!血缘大概就是这样,你和父母之间总有一根无形的绳子,牵系心与心的两端,只要你有困难,她会第一个挺身而出,没有特别的理由,仅仅因为你是她的孩子。
妈妈割了很多艾草,她换好衣服之后立马奔向厨房为我烧洗澡水,当时我的皮肤上已经冒出很多小斑点了,吓得我都不敢碰自己,生怕会越弄越糟。
可是妈妈的想法不同,我是她的小孩,即使我变得很丑还是她的小孩! 她完全没有理会麻疹会不会传染,洗澡水热好后便蹑手蹑脚地端到我的身边,生怕浪费了一点点,她那样地细致入微,像照顾刚出生的婴儿一样照顾着我,帮我脱去衣服,用她的手一遍遍试探水温,她担心水太热会把我烫着,又担心水太凉会让我受寒,我现在还记得她当时的表情以及柔软的手指从我有点泛红的皮肤间滑过的体贴。
大概过了一个星期,麻疹基本痊愈,我准备返校。我是寄宿生,家离学校比较远,加上我独自一人返校她也不放心,所以她就把家里的“老古董”一辆很久没有用过的老式自行车“请”了出来,那时候的公路不及现在,小路上有很多坑坑洼洼,我和她就这样一路上颠簸着晃到了学校。
我依旧留恋那些温情的气氛,但隐约感到,时间是长了翅膀的蒲公英,飞得越来越快,我待在家里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有时候无意间瞥见母亲的手,它还是那双为我绣出漂亮鞋垫、织出暖和的毛衣、帮我擦过身子的柔软的手吗?她只有我一个小孩,为了我,她的手被稻田里的水浸泡出一片浮肿,让人看了都心疼,谁忍受过多大的痛苦?
想起初中时写过一篇关于她的文章,后来那篇文章登到了校刊上,我特别神气地把文章递给她看就跑开了,等我回过头来,她的眼角竟然溢出了眼泪。
可是如今,当我再次把变成的铅字递到她的手边,她却傻笑道:“我这眼睛啊,这么小的字要离书很远才看得清。”我忽然意识到,虽然在她的眼里我永远是个孩子,但是母亲已经是往下沉的夕阳了。
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这一回轮到我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