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12天,一打的日子,就是老妈离世五年的忌辰了。
是的,老妈,我记得。
每当念起她,泪水就会充盈我的眼眶,我想念。
老妈并不是我的生母,而是我的阿姨。我的生母早逝,她就肩负起了养育我的责任,不知何时,我就和妹妹一起,这样”老妈、老妈”的叫她了。老妈总是笑呵呵地应着,积极响应着我们种种匪夷所思的要求,她参与了我们从小到大所有的乐事和苦事,是我们快乐的缔造者和苦难的解脱者。
老妈好脾气,“憨厚的老妈”是家人对她的昵称,她毫无计较地承担着整个家庭的责任,对每一个家庭成员全心地付出,悉心地爱护。她是那种会倾尽所有给家人做一顿盛宴,而自己默默地吃一个礼拜咸菜泡饭的人。从她这里,我很早就知道什么叫做视如己出。平常的日子就不用说了,从小到大,我的每一个生日,她都隆而重之,从格林童话到泰迪熊,每一份生日礼物都是当时从所未见的新玩意,点亮我的心。春游秋游,茶叶蛋、弹子糖、装着酸梅汤的玩具水壶,零花钱多得让小朋友眨眼睛,她就是要让我知道,她有多么爱我。我爱坐又不敢独坐旋转木马,她就站在我的身边,随着木马一圈圈地转动而头晕眼花。大一点了学骑自行车,我笨笨地老骑不稳,她就在盛夏之中把着车笼头跟着车跑,最终高烧一场。从小学到大学,又到谈恋爱,我生命中的每一场喜怒哀乐,她陪我一起走过。后来我出国留学,她的思念,在那些还使用平信的日子里,化作一份份手书,飘洋过海地来看我。后来我定居海外了,聚少散多,每次回国匆匆忙忙,有时候过家门而不入,约在外面碰面,她会提前半个小时,早早地来到约定地点等候,而我有时迟到,看到的是烈日下她厚重的身影和灿烂的笑容。后来到了iPad的时代,没学过拼音的老妈高兴地宣布,她终于学会了手写输入电邮,以后可以一天一封信地写给我。
我们就是如此肆无忌惮,滥用老妈的爱。逼急了,老妈也发脾气,甚至像个孩子似的赌气掉眼泪。但只要说两句软话,老妈的脸就像雨过天青,心更绵柔地什么似的,化作春泥更护花。
我是如此幸运,从她这里,体验到人可以拥有这种无私忘我的爱,没有理由没有原因,只因为我是我,甚至连亲生的都不必。 她用她的爱,身体力行地教会了我爱的能力。如果今天的我面对人生的潮起潮落,能有某种从容和笃定,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信心,那自然是老妈之功了!
老妈其实不是一个homemaker,她自己有出色的事业,年纪轻轻就曾是几千万千瓦电机的设计者,直接送卫星上天。她不仅是大学教授,出国访问学者,在业界也是数一数二的专家,经常从事大型高新科技项目的审批。吵起架来笨嘴拙舌的老妈,上起课来可是有口皆碑。她的护犊之心,自然也延续到她的本科生、硕士生、博士生身上,她对他们来讲,就像对我一样,是85度C的咖啡,有着实实在在的温暖。她工作很拼,年年拿奖,大学里也难免人事复杂,受了委屈的老妈,有时回来神色不佳,随便问上一句,立刻化成呜呜的一阵痛哭。但你这边还在端茶送水的试图安慰她,她那边又一头钻进设计图纸中去了。她就是这样,不懂得投机取巧,招招都是降龙十八掌。多少个不眠之夜,她为她曾经的学生,后来的企业家设计的电梯,在全国各地投产使用,早已转化为成千上万的利润。我们有时候为她着急,薄薄的设计费怎么抵得上她日日熬夜的白发?她总是略带困窘地为对方解释:他们也很难。
老妈的一生,就是如此地丰盛,总是坚忍地承担,总是竭尽所能地给予,用她那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爱,滋润了无数的心灵。当她的身体化为尘土的那一天,不约而同的,有四百人来为她送别,除了有限的家属,全是她的学生和同事。那一天上海的天,格外的蓝,报纸甚至报道,是百年来能见度最好的一天。而我更愿意相信,那是她的爱,回归到宇宙苍穹,回归到爱的本体的缘故。
我和她相见的最后一面,当我们要分开的时候,她为我当时的遭际而难过,哭着坐进舅舅的车里,而我当时心绪烦乱,竟未来得及为她擦干脸上的泪水。
老妈走得突然,在送她最后一程的时候,按照习俗不应该哭泣,以免让逝者牵挂,而影响她的往生,我一滴眼泪也没掉。
然而现在她走了,我相信她已经到了一个和她的心灵一样美丽的地方。
我终于可以放心地哭泣,为了我的思念,为了我心中的感动。而我们的心经由爱而永远的连结,致我永远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