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饥饿记忆开始

     饥饿二字对于现代社会来说,成了一种状态描述。而对于年纪大些的人来说,则是种体验,是种深刻的记忆。

     由体验其实我现在更多想到的是量子力学。而状态则与此无关。

       其实我小时候并没有太多的吃不饱的时候,但食物尤其是优质食物的普遍缺乏却是极常见的。所以从小就被教育不能浪费粮食。而父母他们这一代则把这种饥饿感 更是刻入了身体的最深处。

      从几则事情说起吧。

       一是小时候(11岁前吧)肉食极少,白面、大米也是一样。一年只能吃上屈指可数的几次肉食。所以过年对于一个长期处于对美好食物饥渴的少年心中有着巨大的期望。每当有好吃的时候,在尽可能的情况下要把肚子胀满。儿时的记忆中,早上要么是苞谷汁,要么是小米稀饭,反正都是稀的;中午呢,是黄糕(黍子磨碎了蒸),或拿糕(熬成形的玉米面),或黄米饭(小米熬成类似米饭的样子),菜呢大多情况是烩土豆,好一点时候是凉拌豆腐,再好一点是每个人一个鸡蛋,煮熟后,弄成碎块,加些水,盐,一点酱油,有时能点上一两点菜籽油,用来下主食。那就是人间美味了;晚上就又是稀饭,不过有些主食了,一般是玉米窝窝头或蒸土豆,没菜。基本上就是如此。所以要是能吃上一顿饺子那是一种极大的满足,所以对于饺子,直到现在它在我心中有着极高的地位,虽然随时可以吃到,虽然有时并不是觉得有多么好吃。还记得有一年端午节,父母把家里养的鸡下了好几月的蛋一下子全煮了吃,一共有几十个吧。那吃的一个爽啊,感觉就是在天堂了。

        二是父母在肉上的表现,尤其是母亲经常说她不喜欢吃肉呀,只喜欢啃骨头,包括袋鱼头,鱼骨头,其它各种边边角角的骨头,我当时还很奇怪,心里想妈妈好奇怪啊,怎么会喜欢吃这种东西呢。父亲呢,很少言语。现在在我的记忆中,每当有好吃的时,我的印响就是一场心无旁骛的歼灭战。现在想想,感觉当时战场上我是主力啊。

        还有一年,我放学回家,妈妈看我回来了,快速把我叫进房子(准确地说是窑洞),我明显感觉到家里的气氛很神秘,每个人好象都怀揣着什么,想大声地表达出来,但又害怕这什么,压抑着。看到炕桌上居然有一大盘肉。那肉香味使得整个房间里都有了幸福的味道。一问才知道,爸他们下午在田地里干活时,居然捡到半只野兔。为什么是半只呢?原来是只老鹰叼剩下的。是它正在大口朵颐时,正好父亲经过,把它惊吓飞走了。不去声张,是为了能让自家人独享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再有一年过年和我妈回西安,姥姥给吃了碗面条,我对大家说,这粉条真好吃。这事就成了个梗了,以后被姥姥、舅和姨他们经常提起来大笑,然后又唏嘘不已。还有一个我的糗事,就是在西安时,我经常说头痛,姥姥后来有经验了,知道这个病有个最好的药方,就是包子。不管我叫痛叫得再怎么厉害,两个包子下肚,就万病全消。很可惜,关于这两件事,我自己全无记忆了。一来那时我小,好象只有5岁,脑部发育不足;另外一个原因就是食物的香味对我大脑记忆的冲击太大,而其它事情只是它的一个微微的背景,没法走入我的记忆。

       所以在能记住其它事情后,关于食物我给予了它们最大的尊重,就是决不会浪费。桌子上能剩下什么来只仅限于晚上或改天还可以吃。凡是不能过夜留存的,我会很努力地解决。这种努力在多年以后,造就了我现在的身材。

        不限于此,我小时候看待事物的方式也明显地受到了这种记忆的影响。在我看来,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东西可以简单地分为两类:一类是不能吃的,另一类是可以吃的。直接的食物不用说了。我看待天上的麻雀,水里的小鱼儿,还有蜻蜓(没看错哦,是那个可爱的会飞的益虫)就是满脑子想都会怎么把它们抓住,然后用火烧或水煮,或者就直接原生态--生吃。

       麻雀的处理方法是先拔毛,再用削铅笔刀把它肚子划开,把内脏清理干净,再在肚子里塞满葱花和盐,然后放入一堆明火渐少的余烬中,急不可耐在边上边等边玩上那么好一会儿,然后急猴猴地把火堆扫开,这时那小麻雀已外表全焦黑,但已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家一人分上一小块,几乎还没能回忆起吃下去什么味儿,一场隆重的大餐就结束了。各自咂咂嘴,就又谋划着下一次围猎。其实围猎的成功率很低,因此更加剧了这种渴望。

       我们村里有条小河,那可是真真的小河,小到什么程度呢?天旱时,会断流。平常水也只能没过脚腕,想游泳是不可能的啦。河道也只有几米宽点。想在河里玩,就在河道中间挖个坑,就象是坐在一个盆里了,在夏天天热时我们就以此方法来洗澡。河道全是很细的沙子,间或里面有些黑色的粉末。而这些粉末,最终导致了这条河永远地消失了。那是铁沙。小时我们经常用磁铁吸着玩,一会儿就吸一大把。

       而在这样小的河里却还有鱼,是那种很小的鱼,长不大,也没环境让它长大吧。最大的也就十厘米长,食指那么粗。这条河后来我才知道它的名字:吾其河。那正是我们村名。在河的下游,会流过一片杨树林,那里的就有了些所谓的河岸,河岸边有草生长着,在那草根中就躲藏着这种小鱼儿。我们一般就顺着草根一路摸下去,最后总能抓住十多条。然后,就在河边,两手捏住小鱼的头和尾,把两个拇指压在小鱼的肚子上,生生把肚子挤破,把内脏挤出来。然后一起放在一个捡来的没有了柄的炒勺中 ,架上几块石头,下面生上火,把勺子放在火上,加上河水,加上小伙伴从家里偷来的粗盐粒。然后大家围住一团,眼睛都看着那个拳头大的锅,等着水一点点翻滚,有个小朋友是头儿,他来决定什么时候可以熄火。当他发出指令后,大家极快地把火弄灭。那个小朋友会用草或树叶想法把那仍很烫的小锅弄起来,先自己把嘴凑过去舔上一口,然后又递给其他小朋友,大家就都忍着烫,一人一口地轮流喝着那一勺鱼汤,那些小鱼儿基本上都已煮化了,尸骨无存了。一般转上两圈,战斗就结束了。如果抓到的鱼儿实在太小,比小拇指还要小上几倍,我们几乎也没放过它们。而是直接放入口中,都能感觉到一个凉凉的东西顺着喉咙滑或游了下去。

       回到那可爱的蜻蜓,当然不是把它整个吞下去,而是只吃它头后部看上去有点一丝一丝,感觉象是肌肉的东西,有点咸咸的感觉。当我们这帮孩子出来时,估计所有的生物如能感觉到就会躲的远远的。所以我们不经常有战果。那些弹弓打的好的,会抓鱼的一般就是孩子头了。

        我们那儿黄鼠(其实就是田鼠)到夏天特别多,但由于它的近亲的恶名,导致我们也不去吃它们,最多是杀死它们。多年以后,当我来到南方,知道田鼠其实可以吃。竟然生出一种悔意来,后悔不知道田鼠也是食物。

        北方的冬天,荒凉,那是种真真的荒凉,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河被冰封,所有的动物都躲在某个不知道的地方强捱着。所以当考上大学来到南方的城市时,冬天看到的依然是郁郁葱葱时,就决定不再回去了。但那时,我不知道,记忆中有些刻痕却永远地留下了,也使得我多年来的灵魂其实还一直在故乡。

       从那时之后的四十年间,这种关于食物的分类法其实我从没真正摆脱过。我走在校园里,走在田野中,走在山林间,每当我看到那飞翔着的,那游动着的,那爬行奔跑着的,我内心都有种冲动,想猎获它们,只为了猎获。那是食物。杀心涌动啊。但嘴上却说着,看它们多生动啊,多美啊,生命是个奇迹啊,尤其是带着女儿看这些小生命时,在给她讲着自然的奇迹时,我表现的就如同自然之母。但我知道,我内心有杀意在那儿升起又落下。

       终于,到了四十岁后,不知是这种长期的自称欺骗自我催眠起作用了,还是真正从内心放弃了这种分类法。再看这些小生命时,真的有种大慈大悲的感觉了。甚至觉得我和它们其实可能并无两样了。杀念已灭,还是已消?

       分类法这样的结束了,但饥饿的记忆还有着惊人的余威。直到现在它还对我的饮食起着很强的控制力。每次在外吃饭,看到哪个盘子里还有东西,感觉有种类似强迫症的反应,即使自己肚子已经饱了,还想不断地伸筷子去解决。不知不觉就把自己弄得过量了。这一点也包括在饮料、酒水上。内心不止一次问过自己为什么会在明知自己已经足够了的情况下,还要去增加胃的负担?最终,我想明白了,这也是饥饿记忆的威力。而且这种记忆由自己发起,并得到父辈们的加强,变成一种生活伦理,又变成内心的一种下意识,潜意识行为。总算,现在我快从这种最底层的影响中摆脱了。但战斗仍没结束,还在继续。

       关于饥饿记忆,有太多人有太多的故事,莫言言过,闰连科讲过,还有很多人没有讲过,要么没有听众,要么曾经说过,但已在风里,要么甚至那些故事已改头换面,面目全非了,而更多的情况是绝大多数的记忆永远也不会再听到了。

       但经历过的,感受过的,就会对这个世界产生影响。前一阵有一个新闻,国外一个专业做豪华游轮的公司,撤离中国了。网上的一些文章说是中国大妈们(这个名字纯粹是为了顺口,其实还有大爷,当然年轻点的肯定也有,但不是主力了)生生吃垮的,因为他们只吃免费的自助餐,这部分价格包括在船费里了。极少去享受更豪华的收费大餐。他们真是卯足了劲使劲吃啊。看到这新闻,我突然才意识到,其实我们有不少人,花了40多年的时间,仍没走出饥饿的掌控。

       活在当下,什么是当下呢?当下就是历史,当下比转瞬都快就成为了历史。所以历史才是当下,且历史也是未来,你再奋力向前,却发现你走的并没有多远。

       如果历史就是将来,那怎么办呢?打破这历史的,是我们的思维方式与思想吧。不去想,没有意识到自己还在历史中,不去有意愿地改变历史,那我们就只能在历史中打转吧。

        体验是真实的,体验也是种历史,并会对现实世界造成影响,它们是互动的,是一体的。这个世界是我们的体验结果。这就是量子贝叶斯理论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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