❶
十五岁那年我和东林还有耗子去村子东头的小河里捉鱼,遇见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她问我们要纸。
“有纸吗?什么纸都行。”
耗子说:“你要纸做什么?我们可没带纸,你要鱼吧,我们捉了好多鱼。”
“我不要鱼,我要纸,什么纸都行,你们有纸吗?”
她躲在芦苇丛里,露水打湿了她的连衣裙,我注意到她的腿上沾满了血,她捂着被血浸湿的连衣裙一角,似乎在躲避着什么。
东林把他格外喜爱的白色格子衫脱下,扔给那女孩。
“我没有纸,这件格子衫借给你用吧。”
女孩感激的向东林点头。
我们收拾好捉来的鱼,准备在去张老头家那片空地上烤着吃。
耗子问:“那女的腿上为什么流了那么多血?”
“你傻逼啊,那女的来那个了”东林瞪了浩子一眼说。
“那个?哪个啊?”耗子说。
“来了,懂不?女人都会来那个的。”
耗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❷
张老头病了,这次我们无论如何都应该去看看他。
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在张老头的病床边守护着他,我们应该想到那个女孩是张老头的亲戚,可是我们知道张老头是个孤儿,打了一辈子光棍,怎么可能有亲戚呢?
“我是爷爷的孙女”女孩指着卧在床上的张老头说。
“张老头没有亲戚,你骗人”耗子趾高气昂的说。
“张老头,你是没有亲人的,告诉我们对不对?”我说。
“张老头,我们是来跟你道歉的,我们偷了你的旱烟袋我们拿了你的破毡帽我们杀了你家的老母鸡,但是,张老头,你是没有亲戚的,你怎么可以跟别人说谎呢?”耗子面对着张老头说。
张老头躺在床上咧嘴嘿笑。
“张老头,你还能不能说话?”耗子有些关切的问。
“爷爷不能说话了,他快要死了”女孩哭着说。
“张老头,你可不能死啊,我们带来了十斤鸡蛋和新的毡帽还有我妈缝织的烟袋和我爸种的烟叶”耗子略带哭腔的说。
张老头依然咧着嘴,脸憋的通红,看来他想说话了。
他是要原谅我们了?他要亲口对我们说他是没有亲戚吗?
张老头最终没有逃过那天晚上,冬季最冷的一天——冬至
❸
“青春这东西啊,太TM操蛋了”,这是耗子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那会儿耗子还没有退学,常常是三五好友聚在张老头家的土坡上,我们管那土坡叫“壮士山”,也记不清这个名字是谁起的了。
耗子说那些“前辈们”常常聚在这个山坡上,耗子还说我们现在的聚会就是在遵守前辈们的遗嘱。
我冲着耗子笑,耗子大骂了一句,从坡顶上走下去。
❹
凌晨时分,东林敲响了我家的门,他告诉我耗子被人打死了,就死在张老头家的那片空地上。
耗子生前是不相信命运的,他和我们顺子街的老大打过一架,耗子指着那个叫伟哥的光头青年说:“老子不信命,有种你来打我啊,老子随时奉陪”。
我知道一定是伟哥打死了耗子,警察不久就会查出来,那个叫伟哥的老大和他的帮凶们也一定会被清除掉。
对于耗子的死我们并没有太多泪水,时间照样在流逝,耗子他一定在另一个天国继续做着他的英雄梦。
十五岁那年耗子喜欢上了那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他一定觉得那女孩可怜,张老头死后她就无家可归了,耗子要做那女孩的男朋友,这是我们顺子街公开的事情。
你可能想不到,同样喜欢着那女孩的还有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伟哥,大概耗子和伟哥之间的恩怨就源于此吧。
耗子对女人的生理了解一片空白,但是在打架方面绝对是个狠手。
“野狼”是一个称号,在那群天真的少年眼里,这绝对是童年的噩梦。
无业游民路子领着顺子街一群叛逆少年组成了这个叫“野狼”的“革命组织”;那时我们顺子街有四五个小集体,各有称号,包括伟哥在内的小混混们。
这群疯狂的少年聚集在一起经常发生一些血拼事件,血拼的地点主要在张老头家的那片空地上。
耗子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会死在这里,以至于多年后一群小伙伴再碰到一起的时候经常聊起耗子,但谁也不想提起过多的事,也许大家都想在脑海的记忆深处彻底遗忘那些傻逼的岁月。
耗子绝对是拼命的热血少年,路子在被伟哥和“土坷垃”联合打败后已经搞得七零八散了,那时我和东林在耗子的引导下秘密加入了“野狼”。
耗子想做老大,东林更想做老大,两人的关系十分不合,而我是那个少年群体中唯一一个最不想做老大的人,或许我不是个好士兵,但是我绝对是个坏学生。
路子在惨败之后的某一天背着一把吉他走了,东林说他看到路子上了火车站,走之前路子还抛开一句话:“我要去寻找梦想了,你们这群傻逼真的无可救药了”。
后来“野狼”换了个老大,别人都叫他瘦子哥,他在顺子街的中央开了一家音响店,旁边有个足够大的台球室,这里常年聚集着穿格子衫染红头发的无业游民和附近意识浅薄的学生。
其中不乏有流里流气的小青年,自然这里成了“野狼”的聚集地。
在耗子刚要提出要加入“野狼”的时候瘦子被人砍了,原因不明,来路不明。
据有人说瘦子躺在医院里没能熬过一周就死了。
瘦子死后他们中间一个叫大虾的人做了老大,耗子找到大虾后说他想加入“野狼”,大虾瞪了浩子一眼。
“你有什么本事加入我们?”
耗子说:“我想做老大”。
“你小子真行!”
于是大虾就留下了浩子,可是大虾在留下耗子后一个月就被抓进了派出所,原因也不明。
❺
中学时,教我们化学课的老师是一位秃头,他经常编着记忆化学元素周期表的口诀,我只记住他的唱词里说道:“抽烟、喝酒、烫头、下馆子,你们这些小年轻真是无恶不作”。
我总是习惯为莫名的怀念落泪,从阳光静好的早晨一直到光线撩人的黄昏。
许多年后我离开了那个小城市来到了一个大城市,但是在如今时光的缝隙里,我害怕臃肿的身体挤不进它狭小的空隙。
东林偶尔在电话里自嘲,我说你那边天气怎么样,重复着嘘寒问暖的话。
“卧槽,工头说今儿个搬砖一块砖加一毛钱,不跟你说了,我要去修城堡了”东林挂断了电话。
我想这小子在非洲一定过的挺滋润的。
日落后的薄暮黄昏,我坐在摇椅上闭目养神,想的乱七八糟,想的昏天暗地。
我嗅到了熟悉的味道,然而脚步如此沉重,我似乎看到了耗子背着手,面带忧伤的表情,漫无目的的在那座小土坡上来回踱步。
似乎这是在梦中,然而我总见不到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