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年轻时候遇见陈耳朵我才知道,喜欢一个人,有时候真的只是一个人的事。
从高中开始陈耳朵就喜欢大白。
有多喜欢呢?
大概陈耳朵自己也说不清。
大白是个冷言寡淡的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牛仔衫,经常靠在墙角吸烟,那模样有点像锦户亮,颓废又帅气,属于那种看过一遍就印在脑海里惊艳一辈子的,陈耳朵甚至能闭着眼清晰的描绘出大白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间的黄色茧子。
陈耳朵就是这时候喜欢上他的,她说,大白从高中开始,就一个人住,一个人生活,一个人赚钱,生活费,学费,以及,抽烟的钱,这样的身世,难怪她从没见过谁把抽烟演绎的这么孤单。
虽然我觉得她这句话是在放屁,但不得不说,这样的身世背景再加上当时对于学生离经叛道的抽烟,迷倒陈耳朵这样一个傻白甜,简直太容易了。
可是我没想到的是,陈耳朵不仅被迷倒了,还开始心甘情愿的自己掏腰包帮大白添置家用,偷家里父亲的烟给大白。
这样顺其自然又极不自然的,两人在一起了。
在一起后的陈耳朵有了大白房间的钥匙,两人偶尔还会写些情书,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那时她时常和我炫耀,大白对她真好,总是在她生理期时灌好热水瓶给她,总是在晚上给她唱完一首晚安曲,总是在忘带伞的下雨天里,撑起那件发白的牛仔外衫罩在他们头顶上。
她说,她真的好感动,除了父母,从来没有谁这么对她好过。
当时听得多了,我也觉得,这男生真不错。
那段日子大抵是陈耳朵最开心的时光了,大白是个小混混,攒了些钱加上陈耳朵在家拿的,去二手市场买了辆二手摩托车。
买的时候大白问陈耳朵喜欢什么样子的,陈耳朵毫不犹豫的指了那辆红色的,并不是因为她喜欢,而是觉得,这样子孤单的大白,应该配上热情一点的红色。
那年冬天,大白就骑着那辆红色摩托车,载着一身红色的陈耳朵穿街走巷,吃过期的蛋糕,喝最便宜的二锅头,逛最热闹的夜市,他们去过最远的地方,是离这里一百八十二公里以外的黄山的西递宏村,到那的时候车子已经坏了,原本的红色,也被灰尘覆盖了。
陈耳朵觉得,这一百二十八公里,就是她和大白去过的全世界。
他们存钱坐慢车旅游,没钱就去晚上打折的超市买面包,晚上缩在网吧就是一夜。
期间陈耳朵的在异地发作过一次急性阑尾炎,送医院要开刀,手术费两千多,那是陈耳朵第一次看见大白那么着急,他坐在医院门口的阶梯上抽完了整整一包红塔山,就离开了。
大白回来的时候交了所有费用,陈耳朵不知道他哪来的钱。
那时候陈耳朵天真的以为,他们这样的日子都过来了,大抵就会这样白头到老天长地久了,喝喝酒逛逛街,日子就能一直这样过下去。
而事实是,高中毕业,大白就向陈耳朵提出了分手,理由是大白上不了大学,而陈耳朵考上了外省的二本。
分手那天天气好的不像话,陈耳朵穿着衣柜里那条最漂亮的水红色裹裙,跪坐在楼道口,哭的撕心裂肺的看着大白重重的关上了门。
他说,“对不起,我配不上你。”
对不起,我配不上你。
2
陈耳朵去上大学的那天,在大白的出租屋门口站了很久,她没有敲门也没有喊叫,一个人默默的站了一个多小时,然后拎着行李,转身就走了。
大学里的陈耳朵身边不乏追求者,可是她一直不为所动,经常一放假就赶回家,赶回去那个出租屋看看,能不能看见大白。
一直到后来有人告诉她,大白早就走了,这里只有一间等待出租的空屋子,那天陈耳朵难过的却哭不出一滴眼泪来,她曾经想过,自己是非大白不嫁的。
可是即使想过非他不嫁,陈耳朵还是恋爱了。
那是大二的秋季,室友聚餐时,陈耳朵遇见了隔壁桌子的阿放。
遇见阿放时陈耳朵说,她像是被人从天灵盖开始用开水浇了一遍一样,整个人都沸腾了。
为什么?
因为阿放和陈耳朵记忆里的大白很像,很像很像。
他们穿一样的牛仔外衣,抽红塔山的烟,有一辆红色的摩托车,陈耳朵觉得,这是命,是命,让他们两就得在一起,哪怕不是大白,也找了个一模一样的人给自己。
后来就像陈耳朵义无反顾的要和他在一起,她告白时说的是“我喜欢你很久了”,而不是“我喜欢你”。
两个人在一起后,陈耳朵经常让阿放骑着摩托车带她出去兜风,喝冰冷的啤酒,吹寒冷的风,买发白的牛仔衣,陪他寂寞的抽着烟。
陈耳朵说,“阿放,你那么喜欢发白的牛仔衫,我就叫你大白吧!”
她将手机上,阿放的手机号码备注打成了大白,然后骗自己说,他就是大白,真的!
谁信呢?也不过是骗骗自己。
阿放没有大白那样的心细,不会在她生理期时提醒她多喝热水,不会总是在晚上让她早点睡觉,不会总是在下雨天让她保暖记得带伞。这让陈耳朵有些难过,她是把阿放看作第二个大白的。
最后他们没熬过三个月,还是分手了。
分手是陈耳朵提出来的,因为阿放有好多细节,好多好多,与大白截然不同的地方。
其实陈耳朵也知道,他们分手是迟早的事,可是这次她却难过的哭天抢地要死要活,比和当初大白分手的时候还要撕心裂肺。
她说那段时间她连吃饭都在掉眼泪,从来没觉得大米饭这么难以下咽过,整个人就像是又被大白抽筋扒皮了一次一样,她知道,她自己清楚地知道,这么难过都只是因为大白。
她还知道,假如明天大白回头找她,她还是会欣喜的不问原因去跟随。
网上有段话,“敬往事一杯酒,再爱也不回头”,其实后面还有一句,“就算我醉到黄昏独自愁,可如果那人伸出手,我还是会跟他走。”
3
再后来,一直到大学毕业,开始有了一份不错的工作,陈耳朵也再没有恋爱过,也没有固执的寻找每一个与大白相似的人,她和我说过,她还想着大白,没那么爱了,只是还是喜欢他。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嘴角微微笑着,漫不经心的样子让我以为那些年的撕心裂肺都是假的。
15年夏天的时候,陈耳朵又遇见大白了。
是真的大白,不是假的。
那时候陈耳朵刚从电影院出来,看了一部“超能陆战队”,哭的稀里哗啦,也不知道到底是被谁感动的。
门口发传单的递给她一张傣妹火锅的广告,陈耳朵摆摆手想拒绝,抬头的时候她一下子怔在那里,像是遇见了多几年不见的好友一样,又是笑又是哭,一只手捂着嘴,用哽咽的声音轻轻叫了一声
“大白!”
一只手抱拿着传单的大白早已不是当初青涩不羁的模样,他浑身一愣,手上的一大摞传单洋洋洒洒全部掉在了地上。
“你认错人了。”大白没再看陈耳朵一眼,转身匆匆的跑了。
陈耳朵泪眼朦胧的看着大白的背影,不再是那件洗得发白的牛仔衫,乱糟糟的长发,佝偻着的脊背,她心里忽然百感交集,无法把眼前的背影和记忆里的大白重叠在一起。
最后她没有去追他,只是向傣妹火锅店的工作人员要了他的联系方式和住址,电话打过去无人接听,于是在第二天,她一个人转了三趟公交找到了那里,可是却又被告知,他搬走了。
陈耳朵鼻头有些发酸,她笑了笑,向那个房东说了声谢谢,转身就离开了。
回来的路上她坐在235路的公交车上,一个人看着窗外想了好多,想起了那场阑尾炎,那辆红色摩托车,那封远方来的录取通知书。
车厢动荡,她忽然站了起来,重心不稳一下子摔倒在地,她大叫着停车,停车停车,一边叫一边爬起来使劲的拍打着窗户。
司机看着像发疯一样的陈耳朵,拗不过他,骂了句神经病,靠边停了车,陈耳朵踉跄着跑下车,一边往回跑一边默默念着,“大白,大白大白大白,你还没走,你一定还没走。”
4
陈耳朵找回那里已经是晚上了,她敲开了房东的门,求着房东打开了大白住过的那间房间。
房间不大,只有二十多平米的样子,屋子里的窗帘是红色的。
一张木头床,一个木头柜子,陈耳朵拉开了那个木头柜子的抽屉,里面果然有一封信,没有信封。
信有整整两页,他说“我不知道当初是有多喜欢你,可是你对我太好我很懦弱无能,但是我发誓,当初我是真的想和你一直一直在一起的,只是高考考完我就知道,我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了……”
他说“好几次,好几次我去了你学校偷偷看过你,好几次都差点没忍住去和你牵手拥抱,可是我知道,我没有任何能力和资格去见你,所以那些年,我喜欢你就成了我一个人的事情,与你无关的躲在墙角的心事……”
他说“我想等我我有能力了,而不是靠你救济了再回来找你……只是我没想到已经这么多年了我还是一事无成……更没想到,我会在派传单的时候遇见你……”
他说“全世界我就是不想让你看见我这个样子……”
他说“你好好的,对不起陈耳朵,这些年我也已经结婚了,也祝你早些遇见那个有能力照顾你的人……”
……
陈耳朵看完信蹲在房间中央大口大口的喘气,整个人脑袋缺氧一样,可是心里却又像完成了一项使命,追完了一部年播剧到大结局一般,忽然释然了。
大白,原来我们是真的无缘无分。
临近年关陈耳朵回来了,晚上我们聚餐的时候她叫了一打啤酒,一边给自己灌一边笑着跟我说,“阿九你知道吗?我现在回想起大白时,脑子里只剩下了一片唏嘘,没有了当初非要在一起的冲动。”
我看着她云淡风轻的样子说,“也对,他已经结了婚,你也早就该放下了。”
“没有,我并不是因为他结婚了才放弃的。”陈耳朵右手撑着脑袋看着我说。
“他没有结婚,我知道,那个房东跟我说了他的事,说他现在晚上天天跟别人打牌到深夜,说他满嘴的混话不思进取,说他哪里结过婚,不过是隔三差五的代谢男男女女回来,说他好,说他坏,说了好多,却都不是我脑海里的大白。”
她说“只是这么多年了,当我那天在电影院外看见他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那么多年的喜欢都释然了,只是之前太年轻,非要给无疾而终的感情写一个终结,其实不过是他在我的人生里活了一个青春的人,所以才显得那么隽永。”
她说,“那天从大白家回来的路上我就知道了,我喜欢的,不过是他在我记忆里的模样,往后的日子,或风或雨或成功或落魄,我们也都再无瓜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