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早先少年时

大家诚诚恳恳

说一句 是一句

清早上火车站

长街黑暗无行人

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 人家就懂了

                               ——木心先生

在我还是少女的那个年代，我们是渴望过笔友的。

与陌生人的交汇，天南海北。

或者收到旧友来信，知道自己仍旧被惦记，看到手写的字迹，一股暖流久久回旋于心。胜过柳绿花红。

期待着小小的信件，从投入邮箱那刻起，跨越空间的车水马龙，直至启件人的手中。

期待得到回应。期待跨越空间的你来我往。

彼此，确认，交了心。

 　　　　　　　　　　　（一）    我一直暗恋的男孩子的来信

就在漫长的高中生活刚刚开始时，某天收到一封来信。

字迹并不好看。却是那样珍贵，抚摸上去，有温度。

大概是手心到笔尖的传达。

而十指，连接的，是他的心。

意外之中的意外。

惊喜之上的惊喜。

是我喜欢过十年的男孩子，来信给我。

记得他说，不知道为何，就是想起我，只想到我，想要写封信给我。

大概写了他入学的生活，但是，我都不太记得。

记得的，只是他说，只想到了我。

我是重要的，唯一的。只是这些确认，就让我温暖。

来来回回，传递过几封。

都好好保存了起来。

连同我曾经的日记本一起。好好归置。

　　　　　　　　　 （二） 人生中第一次收到生日礼物

那个带锁的日记本里，书写的所有，与他有关。

初二那一年，突然就收到了生日礼物。

总共四份。记得清清楚楚 。

收留过我的男孩儿送了一个带锁的日记本给我。

而他，送了一枝白色的钢笔给我。

他们互通心意。

有一次，看完弗洛伊德《梦的解析》后，试图找到梦到他们的方法。把那枝笔放在枕下，当晚，果然梦到了他。

梦里，陪伴我，走过漆黑长夜。

还有一个男同学，曾经喜欢过我，很多年后聚会时当玩笑一样告诉我，说我一定不知道，他还保存过我的一根头发。

他当时送了自己刻的小印章给我，上面是我的名字。

最珍贵的一份礼物，来自一个住得很远后来再没有消息的女同学。

她很瘦弱，很容易害羞。惹人怜爱的样子。

她总是买零食跟我分享，我却没有回报过她。无力回报。

她送我礼物时，我其实猜到了会是什么。

因为之前几日，我们在校园里，看到一个骑车经过的男孩儿，自行车上放了一个包装漂亮的白色小熊玩偶，用丝带打了蝴蝶结。

我俩都因此而羡慕。觉得收到礼物的姑娘，一定很幸福。

她送了一样的小熊玩偶给我，一样打了漂亮的蝴蝶结。

这些出现过的人，我此生都会记得。

他们赠人玫瑰，不求余香。

这玫瑰，却给我的生命染上了胭脂的色彩。

　　　　　　　　　　　　（三）不被允许辩驳的来信

收到另外一个同学的来信，也很是意外和惊喜。

他的双胞胎弟弟，便是小学三年级时公开表示喜欢我，造成我有点难堪的那个男孩儿。

上了初中之后，重新分班，我跟那个男孩儿，因为在不同班级，再没有说过话。

有沟通，也是纯粹的学习上的。因为，两个人分别是班上的英语课代表。交接下老师布置的任务。

他的哥哥，却有一段时间，成为我的朋友。

我们会聊些感情问题。

记得他问过我，你喜欢那个人，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也喜欢你，接下来是做什么。

我愣住了。

从没有奢望过。

也根本不明白，互相喜欢之后，是什么样的一种发展。

什么是谈恋爱呢。

我装作很懂的回答他说，那就会一起说话。

他说，平时不也能说话吗。

我。

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

他却启发了我，让我陷入思考。

于是，我带着疑问去问班上已经有女朋友的男同学。

你们谈恋爱都做什么。

记得当时他很尴尬。

看我迷惑不解的样子。便告诉我，她躺在他的腿上，他会亲她。

我记得当时听到这个回答的反应。

突然内心起了波澜。

那么，我一直喜欢的这个男孩儿，也会亲他的女朋友。

我接受不了。

突然，有了妒忌心。有妒忌心的同时，还产生了自责心里。

内心的道德感，要求自己不能够有这样罪恶的心理，要打压这样的感受。

我必须是不求回报完全付出的一方。

记得一次喜欢的男孩儿和女朋友吵架，我不知道原因。

他上手打了她的脸。

我很气愤，过去劝告。

我内心，是真的希望他们好。

我独自喜欢着他就可以了。

这是我的事情。

直到后来，曾经喜欢过的那个男孩儿，说起我，都是一副痛恨的样子。他说，你为什么那么善良，你是故意让人心疼吗，你的过分善良让人痛恨。

仿佛我是一面镜子，让他能看到自己的自私。那偏偏是他不愿意面对的。

回到这个双胞胎哥哥的来信。

很正常的同学之间的问候，聊彼此的学校，感受。

我把他的信和我的那些收藏放在一起。

突然有一天，母亲质问我，你是不是在谈恋爱。那个XXX是谁。

我说只是同学。

母亲不信。

不允许我再写信。

我气愤的是，她私自翻看我的东西。

我难过的是，既然看了，就应该明白，我们这样纯粹的同学关系，也可能是我唯一还能联系的同学，你为什么要阻断来往。

我的做法是，把那个日记本和信件，收藏过的心情和温暖，都扔掉了。

我的唯一的角落，是不安全的。

我没有能力保护好。

　　　　　　　（四）《幻城》与背面贴了樱花花瓣的信件

偶然一次在《萌芽》杂志上读到《幻城》的短篇时，像握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另外一个世界里，干净的爱，为爱的牺牲，心底的忧伤，刺痛了我。而我，也在其中，被文字理解。

产生强烈共情。

那时，我在想，如果有长篇就好了。我需要更多。我需要这个。

直到同学告诉我，出了长篇小说，立刻买了回来。

每日抱着。

夜里会抱着睡觉。

唯一的安慰。

以及《左手倒影，右手年华》这本散文集。

里面是一些孤独的孩子的故事。

我太渴望与他们发生连接。孤独的人该抱在一起取暖。

觉得这如果是虚幻的，该多么可怕。

也从书中得知安妮宝贝，后来，她的书，成为我十几年唯一慰藉。只能从那些书中看到自己。深切地被懂得，被看到。

高中时期，心心念念的一句话是，谁能带我离开。

也是在纸上写下最多的一句话。

请求一个人的到来，带我离开。

谁都好。人贩子也可以。

哪里都好。

而幻城里最温暖我的一句话便是，王，我带你回家。

离学校很近的地方，就有一个公园。

每年春末，樱花会开放。

跟书中的樱花一样，会散落下来，一片一片的。

我不知道最鲜艳的颜色的下面有没有住着亡魂。

我捡起一片片花瓣，小心放在黄色的信封里。

她们像我一片片零落的心。

画过一副《幻城》里的插画，上面贴了花瓣。

与我的信一起放入信封里。

信里，大概写了我当时困惑的忧郁的感受。

信封背面，用干枯掉的花瓣贴成樱花的形状。

粘好。仔细检查了确实是春风文艺出版社。投入信箱。

当然，没有回应的。

但是，我试过，去找到一些精神上的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