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山里的四月很少有充裕的阳光,一日日尽是绵绵细雨。
恰是四月中旬,天灰着脸,似是受了父母责骂的小孩碎碎地抽泣,断断续续地掉着几滴泪水,湿了脸下的一片衣襟。“鬼天气,又下雨,衣服又干不了”,走出吵嚷的食堂,我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天,心里不禁咒骂起来。回宿舍拿了伞,同室友吹了会儿牛逼,再走出宿舍楼的时候,雨打在地上的声儿都可以盖过宿舍楼边上新建工地里昼夜不停的施工声了。撑开伞,迈着小步子走向不远处的教学楼,深怕这“噼里啪啦”的大雨弄湿我好不容易用电风吹吹干的裤子。
那年我初三。本应是二八青春期的年纪,却因为对父亲的畏惧没有表现出一点青春期的样子。但这并不代表我不叛逆。中学时,学校落于偏僻的山区,交通不便,离家又极远。第一个国庆放假没买到回家的车票,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给父亲打电话,希望他来接我,不意却是被他劈头盖脸一顿责骂,终于也是没来。自那以后,我便打心底里讨厌我父亲,也逐渐养成了自我独立和隐忍不说的性子。甚至,我再也没奢望过父亲能来学校看我。现在想想,那时候的我真是“善解人意”!
初三四班的教室在二楼最西边的角落里。我是四班人。下雨的缘故,我从最东边靠近宿舍楼的楼梯上了教学楼。一边爬楼梯,一边把伞合上。刚合上伞,就到了二楼的转台,低着头小心地迈过地板上的一滩湿水,便转到了二楼的长廊。猛地,我的心里像是有某种感应似的,停下来抬头看了一眼走廊的前方,一股莫名的心疼冲上眼眶,红了双眼。我看见他穿着灰色帆布外套,深青布裤子,双手叉在胸前压在三班窗户玻璃外的小石台,惦着脚尖,右脚已经离了地,身体使了劲儿向前倾,三分之一的身子已经进了窗户,整个下身都在晃,像是一不小心就会跌下来的样子;他那一小撮有点儿泛白的头发来来回回地在窗台进进出出,平衡着他时不时就要掉下来的身子。这时,透过被拉到另一侧的玻璃,我看到他那不安的眼神正努力地寻找着什么,像是要看穿整个教室的样子。
这不是父亲是谁?我心中满是惊喜。却怎么都想不到父亲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在这样的四月雨天。他应该是在找我吧?
“爸。”原先对父亲的讨厌和失望这个时候悄悄地化解开来。
窗户里的父亲闻声转过头来,他那不安的眼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喜悦和兴奋。他把身子从窗户抽出来,还没站稳,便着急着从一旁拿过一个袋子塞给我,然后扑扑手肘上粘来的灰尘,心里很轻松似的。
“没什么东西带给你,就在路上买了些水果。”
我接过,“这么大的雨,咋跑这么远来看我,自己骑摩托车来的吗?咋来前也没说一声?”老早前就与父亲隔起的那堵墙消失了,无影无踪,像是从未出现过。
“我早上去你三姨丈那儿,刚好看到你学校的班车,就拦了下来,我也有两个月没见你了。”父亲像是第一次和女生约会一样,居然也说的害羞了起来,别过了头。
这时候不知道哪里来的水,在我原本就红了的眼眶里打起了转儿,我极力忍着,终于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我赶紧拭干了泪,怕他看见,也怕别人看见,假装没啥事儿一般。
“你好好读书,等一下我就坐班车回去,十二点四十。”他又转过头来,所幸也只是看到我红了的眼。
我看了一下表,已经十二点半,“那得走了,还有十分钟。”我们便走下了楼梯,去候车亭。一路上没什么话,我心里疼,懊悔自己过去对父亲的不解;父亲平常也严肃不说话,这个时候除了眼睛里有愉快,看不到脸上有其他的表情。
很快,车就来了。“我走了,好好读书。”他小跑着上了车,回头一边对我说着道别的话。我看着他上了车去,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伸出头来,“回去吧,好好学习。”车就走了。
我看到父亲的头一直伸出车窗外,一只手使劲儿地朝我挥手,要我回去。看着车下了坡儿,过了一道山弯再也看不见了,我还愣愣地站在原地,没拿袋子的那只手还在半空中机械地挥着,泪水早已爬满我的脸颊,滴在上衣,打湿了半截领子。
阳光透过乌云,洒在眼前的小山尖,七彩架起了拱门,像是欢送车的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