哽咽

鲁北隆冬十二月雨夹雪的凌晨冷风直往人肚脐里面钻,刚到门口卢更生又回来了。门外下了雨,他要来找自己的伞。

卢更生说自己带了一把黑伞,另外他手里还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有鸡蛋、卷心菜、土豆、茼蒿。卢更生说原本下班女友喊自己买菜回家做火锅,结果被李杨和陈建强打电话叫过来,拎着一个大号购物袋喝到现在。

卢更生把装满蔬菜的塑料袋放往沙发旁边的地板上一放,很快袋子倒了,有几个鸡蛋碎了,蛋黄流到地上。陈思美忙做出清醒理智样子,拨开睡得七仰八叉的李杨和陈建强,从背包里掏出纸巾帮卢更生收拾淌在袋子上的蛋黄和粘在一起的茼蒿叶子。

“不用管这些菜,我想找一下我的伞。”

陈思美推推躺在沙发沿上枕着胳膊大睡的李杨和四脚八叉的陈建强,往他们屁股后面、沙发抱枕底下、玻璃茶几下面摸索着找卢更生的黑伞。

卢更生找伞的愿望非常强烈,大半个晚上他们所坐的两张四人沙发上物品清晰可见:一个黑色背包、外套和围巾,沙发中间是一张玻璃茶几放一碟子蚕豆、十几个空啤酒瓶、半瓶伏特加、一篮爆米花、两个烟灰缸。根本没有一把伞。

沙发左前方吧台后面的老板闻声过来。绕过酒吧中间隔吧台和卡座的一道木栅栏时,边朝他们走来的老板边特意笑的温和,话语周到,“我把你们那边的灯调亮”。

酒吧老板手里拿着一个手电筒朝陈思美走来,这是酒吧老板第二次调他们这边的灯。

他们坐在酒吧西南角靠墙最偏远的两张沙发上,从晚九点到凌晨三点。

第一次酒吧老板帮他们调灯时陈思美正听着喝到醉熏熏的李杨、陈建强高谈阔论,胡乱开一些让人笑不起来的玩笑,哈哈干笑、百无聊赖。陈思美从背包里掏出一本书乱翻。

“姑娘是在看书吗?我帮你调灯。”酒吧老板突然喊了一声,声音极尽周到礼貌。

这是一间新开酒吧,装潢普通,陈建强是个近两百斤的胖子,25岁,脸上因为肥胖撑的毛孔大张,除了酱红的肉看不出五官特点。肉埋着他,像吹到过度的气球,已经失去年轻人的弹性。室内有空调,陈建强双腿叉开一个空以便让垂下来的肚皮有地方往下存放,脖子靠在沙发后背仰面大睡,油水和汗水混在陈建强脸上。

陈建强是李杨的朋友,从附近一个县城赶一个小时城际公交过来打发周末,彻夜喝酒。李杨喝到烂醉,长腿长胳膊挤到沙发一角,脑袋枕在右胳膊上,左侧的脸垂下来。

准确的说他们都是经常有机会见面喝酒厮混的朋友,几年前因为某个社交软件上的摇滚群互相认识,拥有许多共同的朋友,度过了很多因为无聊无止境喝酒胡混的夜晚。陈建强是陈思美新近的男友,准确的说是秘密男友。

和他们共同认识的一个已婚男人历经几年痛苦不堪、鸡飞狗跳的感情,某个喝到半醉的夜晚,顺路的出租车上最后只剩陈建强和陈思美两人。陈思美半推半就顺势带着强行送自己到楼下的陈建强上了楼,秘密的和陈建强进展了某段隐秘的肉体关系。

酒局是李强组织的,电话打到陈思美手机上已是晚九点,陈思美刚刚加班完毕回家躺上床。

穿衣服出门的时候陈思美照了照镜子,28岁,疲惫,普通人的脸,普通的发型和衣服,普通的上班族,一间广告公司的文员。除了她不甘平凡隐秘的内心,一切都值得挑剔一切也无从挑剔,陈思美拎起包准备出门,又回身从抽屉中间翻出一个手电筒张开嘴冲着咽喉照下去。

因为气温骤降,陈思美患上扁桃体炎,浴室镜子里面陈思美大张着嘴巴面目狰狞。被放平的舌背上布满白色舌苔,舌尖有些发紫。手电的白光打在舌头后面一堆粉红色的壁肉上面,它们因为疼痛和喘息上下翕动,左右两边的扁桃体肿到硕大,像烂肉做的球场上两根门柱横在口腔和咽喉中间把守着什么。陈思美看着自己紫红硕大的扁桃体上布满白色脓点,扁桃体古怪的肿胖畸形而又可怖。陈思美有些诡异的快意。

扁桃体后面就再也望不见喉管,这一堆息肉一样古怪、恶心的肉瘤后面,这粉红、软糯、布满粘液的息肉后面,就是一条黑隆隆的黑色管道直通到肚子里。所有的东西乱滚到肚子里,人忙着把一张脸放到另一张脸前照面,甚至也并不能常有机会看到、想起自己的口腔和喉咙。陈思美宁愿相信自己嘴巴里面的样子,它比她那张看起来平静无害的脸要值得注意。更为可观,更有特点所在。

“我已经28岁了,已经很多东西从我的身体上滚过去,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从我嘴巴里咽下去,这辆车上的司机想必也是如此。可是谁能从谁脸上看得见扁桃体上的脓包呢?”一路上陈思美胡思乱想,“印度佛教里‘毗湿奴’的化身‘黑天’想必就是这个意思,嘴巴里有整个宇宙?宇宙里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狰狞恶心的小脓点。”

照着该有的样子酒吧开在一条商业街的地下,推门之后需要先下十几个台阶到一个黑洞洞的地下室,里面囫囵至极的堆了几根原木棍子,挂着树皮、干花、摇滚明星照片,毫无倾向和主题的元素挤在一起,搭配几近粗俗,整晚播放着烂俗的口水民谣。

陈思美进门见陈建强正坐在吧台和酒吧老板胡侃,扫视一圈,径直朝着李杨、卢更生的方向而去。刚脱下外套准备坐下,陈建强端着酒杯跟过来,屁股挤进陈思美和卢更生中间的沙发上,一把搂住陈思美的肩膀。

“我说的美女来了,没想到是美姐吧。”

陈思美一阵尴尬朝外移移身子,卢更生和李杨意味深长抬头看了看她,四周稍许静默。

“没想到你俩在一起了啊,得恭喜。”李杨把上半身从沙发上往下滑了几滑,仰在沙发靠背上。

“怎么?李杨你后悔下手晚了吧?”陈思美一阵恼怒,强自干笑着说。

明面上陈思美并没有和已婚男断绝往来,几年以来两人爱到死去活来的故事已经人尽皆知,陈思美并未曾打算就此放弃这段想来就要喉头发胀的故事。陈建强只是两个人发炎的关系中间,陈思美无聊的、再添上的一个小脓点,没有预料到陈建强就这么公诸于众。一边往玻璃杯里倒酒,陈思美一边猜测陈建强到底向外抖擞到了什么地步。

“这帮无耻可怜就知道炫耀性经历的男人,性对于女人不过就只是一个需要罢了。”陈思美暗暗诅咒,喉头生痛咽下一口酒。

“怎么?你们怎么不喝?你们到底是谁要向我求婚还是怎么?”陈思美硬生生的开口。四周一阵干笑只听闻陈建强哈哈大笑的声音,酒吧老板闻声过来敬酒。

老板穿竖条背带裤、留小胡子,面色油光粉白。酒吧开业不到一个月,十点之后就只剩陈思美这桌只喝了一扎啤酒的客人。卢更生、陈建强站起和老板碰杯,陈思美趁机拉老板进来攀谈转移气氛。

“什么时候开业?以前从不知道这个地方。”

“一个多月了。”

“怎么想起开酒吧?你是哪里人?”

“就是本地人,就住这后面,一直喜欢,想开。”

“看你吧台的器具很不错,是哪里买的?”

“日本淘的,很多都是代购。”

陈思美盯着这个面色油粉梳着油背头的男人,越看越可疑,越看越无趣。一则他像是个曾在不错酒吧里做过酒保发了誓愿自己出来做间酒吧赚钱的人,满脸见惯酒鬼、油滑客气的服务业从业人员的做派和距离;二则他还像诸事散漫、事事无成,只好开间酒吧撞运的男人,因为无论酒吧装修定位还是他耐不住寂寞、浑身热情要和每个客人搭讪、打成一片的跃跃欲试,都显示他还好奇,是个生手。要努力表现,尽力在这个营生上赌一把,大展宏图。

“一个说不定毫无去处和出路的人。”陈思美猜测。

一个系服务生围裙的女孩儿也趁机挤了过来,李杨起身和她攀谈,陈思美仔细打量辨认出来。见过几次,流转在很多新开酒吧中间兼职,做带客、驻唱和宣传工作的女孩儿。

李杨和女孩搂搂抱抱做出亲昵状,陈思美亦和女孩儿碰杯打招呼,女孩儿端过一篮爆米花,“我自己送你们的,常来。”众人起身感谢,老板在旁温和状笑。

陈建强在站站坐坐的过程中挤到老板中间,提出各种洋酒名字,度数,怎么喝,想要喝什么,一一等待老板说“没有”,最后才说要一杯纯伏特加跟随老板去了吧台。

陈思美坐在沙发靠墙角近乎已经想象出他又在和老板攀谈什么:他小时候很瘦,他的父亲是个军人脾气暴躁动辄打他,母亲早逝,高中肆业跑出家门到沿海城市的工厂打工,在毛巾加工厂过猪狗不如的日子喜欢工厂宿舍隔壁比自己大八九岁的女人,大半年之后带着几十块钱跑回老家在出站口借五毛钱打电话给父亲,父亲开车去接他一路上一句话不说……自己现在是个县城事业单位的工作人员,父亲拖一生的关系强行安排自己回来……

“我除了赚钱少,在家什么都有。有房子有车,可我赚钱太少了,以前我和一个比我大八九岁的女孩儿谈恋爱,总是跟她要钱。”陈思美越过吧台看老板隔着硬木吧台端水杯,一直笑着听陈建强止不住泄洪一样的倾吐。

李杨坐在陈建强空出来的位上和端爆米花过来的女孩儿闲扯,“你现在越来越漂亮了,几乎认不出你。”“我决定去找个工作试试自己到底值多少钱。”“去年要不是我开店的小区着了火,整个小区开始查消防手续,也不至于现在这样,一年赔掉二十几万。”

女孩儿一直微笑着,卢更生移过来和陈思美碰杯,“真没想到你和陈建强在一起,以前我们都讨厌他,你知道的,他总是提他在哪里上班,总是喝醉,大家都当他笑料。大家都是朋友,无论选择谁,都是朋友,都开心就好。”

陈思美大口灌下一杯,冰凉的酒水扎得喉头生痛,陈思美锁紧咽喉紧紧窄窄的让酒精顺下去。卢更生是已婚男相交甚笃的好友,陈建强把他叫到场说不准就是蓄意。

陈思美起身去吧台和老板要一杯热饮。老板冲一杯牛奶,陈思美说谢谢,从钱夹掏钱。

“送你的。”

陈思美递过去,老板摇手说不用。陈建强跟着再要一杯纯伏特加,也从裤兜里掏钱。

“也算了,送你吧。”

陈建强一口喝下大半,老板笑眯眯看着陈思美和陈建强。被一个不熟的人观赏、猜测、打量?兜售心思给毫不关心的陌生人?被人施舍一杯牛奶、一杯酒?陈思美一阵烦躁,硬硬递过去二十块钱,几乎发怒。

“你再不收钱是想让我们以后不想再来吗?”过高的嗓音呛到陈思美喉咙生痛,也让老板一愣,老板接过钱,陈思美端着牛奶走回沙发。陈建强拎着一瓶伏特加跟过来。

“我很快就死了,我肯定活不过三十。我死了以后希望你们一定帮我照顾好美姐,她是个好人。我戒不了酒,我就爱喝酒。我死了之后你们帮我照顾美姐,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李杨和卢更生喝到半醉,仰躺在沙发上“嗯嗯”作答,陈思美一口怒气,想要发作,试了几下暗暗咽下,顺着发肿的扁桃体生喝下一杯啤酒。

“我会死的比你们早。你们是谁也能照顾我?别TM装死耍无赖。”整个晚上,整间酒吧里,老板、李杨、陈建强之间近乎卖力的展示几乎触怒了陈思美。

老板几次端着酒杯过来跟李杨和陈建强碰杯,李志、宋冬野、赵雷口水到县城面包黑出租循环播放的歌曲在一个老鼠洞般的地下室里循环播放,不伦不类的装修,涂着散发油漆味道做出古朴面貌的桌子横在整间酒吧中间,千篇一律的干花和摇滚明星照片。一帮喝到醉醺醺的男人满脸通红、大话连篇沉浸于此,寻找各自途径和方式找到自己的存在。

“真是够了。”

陈思美和他们相识四五年,他们曾经分别是头发到屁股上的摇滚歌手,纹着大花臂穿鼻环的鼓手,带着一沓避孕套到帐篷里去泥堆里打滚的平头年轻人。曾经有大多时间里他们因为某个演出结束后硬硬睡到了哪个陌生人哈哈大笑,在人行道上喝醉拉了一泡屎而专门于第二天清晨一起蹲守在周围看有谁不幸会踩到,以谁喝到烂醉大巴车上的人避之不及津津乐道。

如今他们是开汗蒸店创业失败的男人,做小三失意痛苦朝九晚五日渐衰老的女人,在房地产公司上班和售楼小姐恋爱几年对方犹豫迟疑不肯结婚每天下班买菜回家的男人,发胖到两百斤到处贩卖自己知道多少烈酒和挨过父亲多少揍赚不到钱的男人。

他们坐在一家不伦不类的酒吧里,和一个只剩一桌客人、根本不会做生意的酒吧老板互相卖力的展示自己周到、礼貌、见识多多,感谢一个面熟的女孩儿过来赠送一个果盘。

所有可以去的地方都是多年前见过的人,他们需要彼此找到自己的价值,没有对面的人甚至连自己的存在也无人得知,需要坐在这些人和人中间,最熟悉彼此失意的人之间,连一脚踹开这个发肿的咽喉一样的圈子的勇气也无,只肯慢慢灌下一杯啤酒,让酒细细的从化脓的扁桃体中间流进黑洞洞的肠子里?

卢更生女友的电话不停响起,提前和陈思美、陈建强们告别,出门遇见雨夹雪转身回来找一把黑伞。老板再次紧紧盯着他们,近乎完美的职业态度过来帮忙,几乎触怒了陈思美。

“一群只能礼貌、扮演、假装的废人。全是无能的LOSER。”陈思美满心怒气。

“起来,起来,不要睡了。找一下伞。”陈思美连推带拽叫醒了李杨和陈建强,“回家睡吧,走了!”

陈建强和李杨揉着眼睛站起来,陈思美和酒吧老板、卢更生合力拖拽着沙发,在沙发底下的空档里找到了一把黑伞。

“看看是不是这一把。”

卢更生接过伞,陈建强、李杨揉着眼睛穿上外套,一起往门外走。

门外下着雨,这是北方隆冬凌晨里的雨,不大不小却冰凉入骨。从酒吧地下的台阶走到街上,头皮屑一样的雪粒从黑洞洞的苍穹上砸下来,夹杂着雨水落到每个人头上。陈思美几个抱紧胳膊,路边溅起污泥,沉积的雨水浸湿每一个人的裤脚。

老板从地下拿着两把伞追出来,“先打一会儿伞等车。”

陈思美躲躲脚上的泥水,一阵厌恶,对这种恪守克己在生活中保持周到的态度。这意味着已经无法失去。

一辆出租车顺着路口单行道栅栏拐进来,卢更生在伞下伸手拦住,硬硬推陈思美和陈建强先上车,李强在身后起哄一般关上车门挥手再见。

“慢走,别太累。”

陈建强半醉半薰的挤进出租车后座,摊满大半座位,陈思美跟着上车报出自己的地址。陈建强握住陈思美的手来回揉搓,陈思美猛地抽回来捏住自己的喉头使劲往下按好使扁桃体发痛,用疼痛以辨别这卑微龌龊的生活,警惕着自己不因酒精使自己无觉。

一阵电话铃声突然从出租车后座响起,陈建强睁开半闭的眼睛,挪挪肥厚的肩膀朝左腿旁边角落望去,那里放一个塑料袋,里面装一把黑伞,一个手机在里面不断作响。

陈建强略微挪动一下屁股,陈思美往车门侧一侧斜着眼睛打量陈建强醉醺醺的试图解开塑料袋,最后一把撕开,拿起手机望了一眼然后挂断电话。

“手机怎么响了?是卢更生的伞和手机吧?”电话铃声不断响起,陈建强把电话握在手里,问陈思美。

“不知道,或许是吧。”

“哦,是我的。”陈建强攥住手机语气发重结巴着说。

陈思美心知肚明、一阵冷笑,电话铃声不停响起,陈建强接起。

“你是谁?”

“我们刚刚打车,手机好像忘在出租车上,我们在XX街,可以送过来吗?”电话那头隐隐有女人声音传来。

陈思美侧脸望着窗外,出租车司机在前面开车一言不发,这是北方冬天接近凌晨的深夜,雨水伴随雪水不断打在路上,玻璃上一片白色雾气。陈思美用食指划开一道横线看白色脓点一样细小雪粒从横线中间飘过,瞬间掉进玻璃下面的隔着雾气的黑色里。

陈建强挂断电话,铃声很快又响起。

“亲爱的,你帮我接一下电话看看什么事儿,我喝多了。”

陈思美满腹冷笑顿了顿喉咙,扁桃体一阵发痛,因为这近乎卑微到卑鄙的生活充满怒气。

“你是谁?这么晚了打我男朋友电话做什么?”

“怎么是你男朋友的电话,刚才我们几个从朝山街打车到洪楼下车,把电话忘在了出租车上。”

“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啊?怎么就成了你的?这就是我男朋友的。他喝醉了让我接起来问问是谁。”

“真的是我的,我现在在洪楼广场,你能帮我送过来吗?里面有很多资料,我给你钱感谢你。”

“你有病。”陈思美挂断,铃声再次响起。

“你不给我电话我可以报警的,我有出租车上的发票。”对方语气开始放恨。

“你报警吧,这就是我男朋友的,我倒看看你怎么证明是你的。”陈思美恶意挑衅着说。

“我可以叫我身边七八个朋友不停打电话,我马上报警了。”

陈建强直起身子夺过电话,“你在哪儿?我给你送过去。”

陈思美一把抢回电话,“我就不信这成了你的。这是我的地址xxxxxxxx,有本事你过来拿。你再跟我吭吭一句,我把电池抠掉,手机卡拿出来扔马路上。我的地址xxxxxxxx,你过来吧,我倒看看你能不能拿到。”

“好你等着,我一刻钟就会过去。”对方挂断。

出租车停到陈思美小区门口,陈思美付出租车费开门下车在前面缓步往自己所住的居民楼前走,陈建强磨磨蹭蹭跟在身后,雨水渐大砸到两个人身上,雨水中的人沉默不语。

打开房门陈思美去浴室拿毛巾擦洗头发对着镜子又望了望自己的扁桃体,客厅里电话铃声再次响起。陈建强坐在客厅沙发上,一把黑色雨伞、一个黑色钱夹、一部黑色手机放在茶几上。陈思美在浴室听到陈建强接电话。

“你到了?在哪儿?我给你送过去。”

“怎么了?怎么回事儿?”陈思美散开淋湿的头发推开浴室门走出去。

“我喝醉了,不知道错拿了谁的手机。我给送下去。”

“是吗?你要下去啊?外面可是下着雨,你拿着这把伞出去吧。”

“哦,哦。是,是下雨了。”

陈建强拿起雨伞、钱夹、手机推门出去,陈思美半开着门听到陈建强接起电话顺着楼栋往下走的声音,“马上到了,这就给你送下去。喝醉了。看错了。别报警。”

陈思美从茶几下面的抽屉里掏出一盒烟点着一根缓缓抽完,打上雨伞跟下楼去。

已将近凌晨四点,鲁北冬天的凌晨还是漆黑一片,陈思美顺着路灯在小区所在一条狭长的巷子里踢着雨水行走。

这是一个老旧的小区,陈思美的父母作为钢厂的第二代职工分配得一间职工宿舍曾有三十几年生命居住在这里终于攒够首付搬出,留给陈思美日常生活。小区陈旧,楼道里堆满蜂窝煤,墙皮发黄,建筑年代太过久远暖气未通,过道灯坏掉一半,冰冷陈旧。

小区通往马路的胡同坑坑洼洼堆满积水,五金店、小超市、水果摊店紧闭着铁皮拉门,一间油条豆浆小铺已经亮起白炽灯,道路上一片寂静。陈思美朝胡同拐角处走去,仔细聆听着声音。

从胡同到马路拐角的角落传来一阵斥骂打斗声。

“不是你的吗?你送过来干嘛?”“你不是牛吗?不是说让我过来看看是否能拿到吗?”

“真不要脸。我怎么证明这是我的?”一个女声跟着在雨夜里响起。

陈思美一阵烦躁,一阵冷笑,想象着陈建强,一个近两百斤的胖子被七八个人打倒在雨地里笨重的身躯重重摔倒溅起一片污泥,想象着有谁把谁打倒在地,嘴角流血,一只沾满泥水的鞋底踩到谁脸上。

“打吧,不管谁打倒了谁,砸出一点儿血吧。”

陈思美转身往回走,走回居民楼,顺着楼梯爬上房间走进浴室拿起牙刷刷牙。牙膏的味道生呛,陈思美吐出一口牙膏泡沫,喉头一阵恶心,疼痛夹杂着类似咽炎的反胃呛红了陈思美的双眼。

陈思美望着镜子里双眼通红的自己,突然流出两行泪,一阵哽咽。

“打吧,不管谁,打出一点儿血来。”陈思美又吐了一口泡沫,里面夹杂着一点喉头脓肿的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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