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机 场
手在杂志架上《三联生活周刊》和《南都周刊》之间踯躅,在这个狭小的机场书店过道上,一个的黄色旅行箱生硬地向他的脚后跟打了一个“招呼”,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刚转身想开口,却见到旅行箱的主人毫不在意地继续往前走,顺手拿了一本刚出版的时尚杂志走向收银台,柜台小姐满脸媚笑地冲着那个时髦女人点头,并快速地报出了杂志的价格:“小姐,30元。”环顾四周,几乎每个角落和书柜前都有人在翻阅,没人在意一个被撞到的脚后跟的人的此时情绪。他盘旋在喉咙里的话活生生咽了下去,叹了一口气,他什么也没选,拖着自己的旅行箱疾走出书店。他听见有人骂了一句。是的,他的箱子也重重地问候了在拐角出的某个脚后跟。
经过另一家机场书店,他并没停下来,径直走上缓慢的平地电梯,然后沿着长长的候机长廊继续往前,长廊的尽头是他的登机口27,一排排空无一人的座位映衬着蓝色的地毯,仿佛风吹过不为所动的那些个不知名的树,隐约透露出某种骄傲。
他闷闷地坐了下来,身边玻璃窗后一辆巨型的空客缓缓移动着笨拙的身躯,努力地向候机楼贴近。机身上描绘着某种奇怪而夸张的动物,貌似某个国家的吉祥物之类的。在藤蔓和小碎星的妆点下,那个动物的眼睛突然闪动了一下,他吓了一跳,原来是舱门正在打开。
自从他跳槽到这家公司,几乎每个季度都有一次海外出差。先从参加公司亚太区年会开始,新加坡或马来西亚几乎是轮流坐庄,然后就是印度、菲律宾、老挝啥。他嘀咕过,怎么总是去些第三世界国家。但外人看来却是值得羡慕的工作,五星级的酒店和当地美食,还有客户单位的热忱招待以及高额的出差补贴。可,无人知道他有严重的失眠症,一旦在不熟悉的环境里,他入睡的时间总是一次比一次长。最夸张的是上次去曼谷,他干脆在酒店一连好几天通宵看中央四套。
每次出差回来,母亲总是觉得他瘦了,惹得父亲怪责这种泛滥的母爱。他实在听不进父母一辈子的意见相左,干脆找借口出去透气,直到父母睡了,才蹑手蹑脚回家躺下。他原本还有一套房,早些年给了别人,否则他一定会坚持和父母分开住。窗外的大片树叶后面是月亮,或者什么也没有,他不用枕头,半倚靠在床檐上就能睡着,尽做些黑白的梦。在这之上,是沉沉的工作。
他头上已经有些灰白发,夹杂在黑色中有种让人熟悉的沧桑感。公司的女同事们最近似乎对这样的发质产生了莫名的欢喜,常常拿他与某个电影演员比较,甚至开玩笑说他是不是去挑染的。
说什么?他问,一脸无奈。
他自认为自己相貌普通到混迹在人群中根本不会被发现。活了四十年后,居然因为衰老的头发成为一种议题。年会上,老板的太太玩笑说公司上下,他最in。理由就也是头发。他苦笑不已。
每天,他都十分注意地剃尽胡须。因为胡须,也有些灰白了。
登机口上的电子钟橙色数字缓慢地变化,一分钟,一分钟,再一分钟。他伸手到西装口袋里,拿出登机卡看了看,时间足足还有一个小时。玻璃窗外那个吉祥物已经变成了面目狰狞的怪物,从眼睛开始知道身体部分,变身成为了一个大黑洞,然后被灰色的帆布接口与候机楼吸附在一起,成为更庞大的怪物的一个触须。他呆看了几秒,意识到时间总归还有,等一下五个小时的旅程还是需要一本杂志来消费的。他不得不去寻找最近的书店。
陆陆续续有人走到登机口27,而他却起身离去。似乎生活中,他也总在做着逆向的事情。别人工作了,他恋爱了;别人恋爱了,他失恋了;别人结婚了,他升职了;别人正当年,他却华发早生了。
此时,他的目光瞟到那个黄色的旅行箱,已经没有疼筒感的脚后跟突然如同有根血管在跳跃。如果在过去,他一定会在书店就开骂了,但现在,他不会。如果拉着它的主人转头,他的目光会随着平地电梯继续向前移动,假装没看见。他稍微转动了一下脚后跟,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