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的秋雨有自己的特性,落在白天茸茸的,如微细的羽毛拂过眼皮。也有急急而来,簌簌下一会儿匆匆走掉。要是在夜里下似薄薄的忧伤洗濯树叶,凝在花瓣上,泅入花盆中。晨起去到阳台看花,花瓣、叶片上聚满水珠,瞧不出半点静夜里的忧伤。倒是写满了雨水润泽后的欢欣。波斯菊舒展深深浅浅的桔色花瓣,格桑花静逸出尘的紫。晓得用厚薄适宜,红到质感来吸引人视线的是红掌。以及形如玫瑰的花苞缀着几粒水珠,半开半合,愈发娇艳。植物有植物的灵魂,伸展出的自足抑或素静里的深情,都在它们静默的言语里。想起春夜月影下,桃枝上的蓓蕾。在蜻蜓拂水似的余寒里,藏也藏不住的娇羞,仿佛正揣着心有所属的欢喜。素来看花不结伴,呼拥喧嚣里看的是隔山隔水的热闹。哪能听见花的静语和枝条间盛开的各色爱意。
晨起去爬山。林风悠耳,偶尔响起的鸟鸣在清新的山林间愈发幽远。目光在草丛、山石间搜寻。喜爱看花草植物的姿态,愿意在空闲余时看一朵花开的模样,身心恣意其间。爬到半山也未瞧见哪怕是朵小野菊。下山时,柔软金光倏地从高高的林枝间漏下来,太阳出来了。身体还未感受到阳光的微温,突然看见脚下石径边小朵红色的花,其貌不扬的草丛里跃出朵蓝色小花,旁边还翘着一茎白花。上山时没发现它们,阳光一来它们就脱掉了隐身衣。花朵极其微小,在亮起来的山林里,红色的花快意又娇俏,那朵小蓝素净安详,茎头的那簇白施施然的从容。绽放是段隐秘的生命历程。那些盛放的花儿,不为取悦,是生命本源的力量。
玫瑰被人定义是爱情的象征,是炽烈爱意的物外形态。在古希腊人眼里,生长性的或植物性的灵魂为一切生物所共有。上初中时教学楼前有棵开花的大树。满树绯红,花朵纤细如羽,很多个课间十分钟和午休的时间,独自依着栏杆,默默凝望。心里猜测花的名字,那么轻盈,似素似热烈,那样的美,觉得与爱有关。走在花树筛下的阴影里,脚步也是轻轻的,唯恐惊扰了它。美与爱生发和遇见一如静穆和活色惟感应而感知。在乡野在路边在阳台上的那些植物的缤纷意态,大概源自爱意浸润后的外相形在。至今想不明白,在没有网络,植物图书也不多见的时候,为自己看见的花找寻名字,在心里想啊想的,结果都对了。不晓得多少次的凝望和树下轻轻走过,想到应该是合欢花。这样的名字与当初惊艳的相遇是如此熨贴。
肉体与自然之间的心灵对接,先民的智慧早就告诉了我们,翻开《诗经》扑面的植物清气里各色各样的爱与美目不暇接。和侄女蹲在栾树下看落英铺地。她小小的身体伏向地面,小声问美的像小蝴蝶的花叫什么名字。不会告诉她栾树的花在心里另外有一个昵称。藏在闹市里的那条小路,每天来回走过,有月余。每个晨昏相遇,在路口站立片刻在车声人声里凝望。发出一条信息说,那样惊心的美。覆地的“小蝴蝶”以舞至极致的热烈飞离树枝,又温柔内敛地轻诉着季节的色彩。或许植物的灵魂栖息在绽放的花朵里。情话动人。比情话更动人的,想来是这天地之间的星点芳华。每朵花如无言的诗句深情地开在自己的时序里。一如你思念似潮来,每个细小毛孔如小火山涌出滚热岩浆。
灵魂需要爱的眷顾和美的观照。与其说是眼睛看见和感知到植物的美,毋宁说是心与灵魂的感应相通。心生感则灵。连接人与自然这把钥匙,智慧的先民早就告诉我们了。眼里所见那些盛开的爱意,莫不是灵魂对美的感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