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条高三狗的一己之见

“每个人都是历史长河的一颗小小水滴。”而身为一个未成年人,一个身在象牙净土的半拉小子,我甚至连水滴都算不上,只是一捻在朝阳下摇摇欲坠的露珠。我的文章,没有严谨的结构作为脊梁,没有丰满的辞藻作为骨肉,没有深刻的思辨作为灵魂,充其量只是的圣人的鞠捧,对前人的学步,对伟人的弄斧,只是我的一面之薄词,一己之陋见,偶尔上了台面,也只是充个丑角,供各位看官嗤笑罢了。

才。怪。咧。

若是在其他方面,我可能真要如前文般躬逢胜饯,不敢大放厥词。但今天,我是当事者,我是在针尖上跳舞的神灵,我要把躬下的脊骨一节一节一节一节地锤起来,不为方便高谈阔论,而是让其成为不周之山。今天,没有某位阅卷疲劳的朋友给我打分、没有不上不下就八百的限制、没有“诗歌体裁除外”这种让我借问“Excuse me?”的无奈;今天,我换了套适合运气的练功服、我摇着把“难得糊涂”的折扇,我身前一字排开三罐农夫山泉,罐罐瓶腰上都印着醒目的“2.5L”;今天,是我在这里,是我们在这里,说点东西。

来!先看看鲁迅《秋夜》中的起段:

“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

我教材上的笔记是这样写的:“运用反复的修辞手法,指出赞颂对象,使读者有一个突出而强烈的印象。”嗯,可以,很凝练,但且看另一位仁兄张大春的分析:

(如果将鲁迅的原句)修剪成“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枣树”这样的两个句子,乃至于“我的后园有两株枣树”这样的一个句子?一旦修剪下来,读者将无法体会那种站在后园里缓慢转移目光、逐一审视两株枣树的况味。修剪之后的句子也将使《秋夜》的首段变成描写“枣树”的准备;然而鲁迅根本没准备描写枣树呢——或者应该这么说:枣树只是鲁迅为了铺陈秋夜天空所伏下的引子,前面那四个“奇怪而冗赘”的句子竟是写来为读者安顿一种缓慢的观察情境,以便进入接下来的五个句子:“这(按:指枣树)上面的天空,奇怪而高,我生平没有见过这样的奇怪而高的天空。他仿佛要离开人间而去,使人们仰面不再看见。”

怪事,这家伙废话这么多,为何我却觉得鲁迅老爷子的话没那么难懂了?怪事,教材上的分析是什么来着?

就像在我重病之时,却只有几个神婆在我床前摇铃跳舞、呐喊助威。而在只悬着一丝气的最后,我终于摸瞎碰着了床头的抗生素。封建迷信害死人,有那个钱闲看跳大神,还不如多往床头塞几盒优卡丹。

没有难懂的文章,只有深陷套路的解读;没有栽不好的苗,只有栽不了的土。

再说,鲁迅老爷子的文章都很难懂吗?他就是个只知道把笔杆子往敌人心脏捅、比教育处主任还严苛的人吗?若是在我校随便拉住个学生,十个人里会有十个回答:“yes,it is.”

《我的失恋》

——by周树人

我的所爱在山腰;

想去寻她山太高,

低头无法泪沾袍。

爱人赠我百蝶巾;

回她什么:猫头鹰。

从此翻脸不理我,

不知何故兮使我心惊。

我的所爱在闹市;

想去寻她人拥挤,

仰头无法泪沾耳。

爱人赠我双燕图;

回她什么:冰糖壶卢。

从此翻脸不理我,

不知何故兮使我糊涂。

我的所爱在河滨;

想去寻她河水深,

歪头无法泪沾襟。

爱人赠我金表索;

回她什么:发汗药。

从此翻脸不理我,

不知何故兮使我神经衰弱。

我的所爱在豪家;

想去寻她兮没有汽车,

摇头无法泪如麻。

爱人赠我玫瑰花;

回她什么:赤练蛇。

从此翻脸不理我。

不知何故兮——由她去罢。

尽在不言中。

我们学文章,到底学的是什么?是作者的生辰年月吗?是隔几段就会出现的手法名字吗?是文章的主旨大意吗?是大环境下小人物的狗屁沉浮吗?

只是,为了“表达”呀。一切的一切,不都应该围绕着“表达”这个词展开吗?

不是文章太难懂,只是教材不会选;不是教材不会选,只是重点没找到;不是重点没找到,只是反复排比夸张拟人情感手法思想精神主旨大意沉浮沉浮沉浮啊!

再来!

且看《荆轲刺秦王》的高潮部分:

“轲既取图奉之,发图,图穷而匕首见。因左手把秦王之袖,而右手持匕首揕之。未至身,秦王惊,自引而起,绝袖。拔剑,剑长,操其室。时恐急,剑坚,故不可立拔。荆轲逐秦王,秦王还柱而走。群臣惊愕,卒起不意,尽失其度。”

紧不紧张?刺不刺激?惊不惊险?

就像我透过猫眼见着个形迹可疑的男子正站在我家门前,但我仍放放心心地开了门。因为我知道这家伙是来送桶装水的。

“轲既取图奉之,发图。图穷而匕首见因左手把秦王之袖而右手持匕首揕之。未至身秦王惊自引而起,绝袖。拔剑剑长操其室,时恐急剑坚故不可立拔。荆轲逐秦王秦王还柱而走,群臣惊愕卒起不意——尽失其度。”

现在我双手被反绑在厕所的冲水柱上,一脸惊恐地瞥着抵在我喉间的菜刀。送水的和他的同伙正把我妈的金链子、我爸的小皮包、我的PS4一件一件地往门外堆。靠!这群伪装的自然搬运工!

……

讲真,不知有多少好文就这样被“曰后冒,哉后叹”之类的玩意儿给白瞎了。

不该那么断吗?不是,没有规则的断句会把人读出哮喘;但是,都该那么断吗?

我一直在好奇古人为何不标明句读。古人又不是赛亚人,能吊着一口气通读完整篇文章。现在看来,他们只不过是不想把个连贯的语感折损到底,而已。

说到古文,那就不得不提及古诗词。诗词中没有丰足的知识,也难有深刻的立意,还抒发套路情感,凭什么能为古今才子佳人们一咏三叹?凭什么在历史长河的冲刷下反而愈发明丽、璀璨如珠?

细节。生动的细节。令人神魂倾倒的细节。这些细节,让随处可见的毛虫蜕变成蝶、令“咕咕”叫的母鸡成了百灵鸟、让一滩死却的水,汇入了生命之源。大量的细节,才是诗词的灵魂,才是令其翱翔为龙的神来之笔。

可如今,对诗词的关注点又到了哪里?是比喻排比夸张拟人;是正侧虚实烘托反衬;是直抒胸臆,是借景抒情;是分点作答,答全拿分。

哈,当拿高手比武为谈资的,吃瓜群众们。

继续来!作文!让万千学子哭爹喊娘的作文!

……

但,我已经说完了。

记得某日新闻上,报道了一篇游记。这篇游记笔力雄劲,文采飞扬,被媒体称为“即便是当今大学生也难有人作得出的文章”。而游记的作者,只是台湾的一个普通小学生。民国时期的小学生。

曾经表达情思的媒介,竟已成了难堪学生的手段。

我,说完了。

但,有些事,我是知道的。

我知道,相比“八股取士”的生徒们,我们已经幸福太多太多;

我知道,许多教育工作者也是身不由己,只得由大流的冲蚀、心灰意冷;

我知道,在当今的人口基数与体制下,应试教育只能暂代素质教育;

我知道,在横断的瀑布中莘莘学子只得不问初心、盲目向上;

我知道,资源有限人口近乎无限,学校只能暂作社会的滤网;

我知道,在浊黄涌急的江河中,难有人愿意充当淘金者。

但有些事,我也是知道的。

我知道,面对陈词滥调,学生和老师会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我知道,无数自有所长的同窗,只得在分数线的铰链下日渐癫狂、失却生气;

我知道,曾有学子搁浅岸边,面对失控的河水,在“顺”和“逆”中徘徊不前,茫然四顾;

我知道,几乎所有学生以老师的期望作针筒、以进步的分数作药剂、以家长的殷切作推力,一针、一针、一针地麻痹自己;

但,我仍有一个念想。

我念想,套路会更少,情思会更多;

我念想,语文将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沃土,课堂里永远欢声笑语、四季长春;

我念想,文学教育不会像大机器生产那样“突突突”地切割,而是鞠捧黄土、精耕细作;

我念想,纵使河流再浊黄涌急,也有会无数淘金者不辞辛劳、勠力同心。

我,是这样念想的。我,将一直这样念想着。这是我愚陋的一己之见。但这,不是我的愚陋,更不是我的一己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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