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坑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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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大成、花卿遥和青云云三人回到丘甲城时,离鸡鸣开门还有许久。
尽管方才花卿遥与青云云可以翻越高逾七丈的城墙,但此时加上易大成的那头驴,再想翻回去就太过困难了。
驴毕竟不同于人,就算再通人性,万一弄出点声响,可就大大的不妙。
但易大成不舍得将这驴丢下,用他的话说,这位驴兄方才跟他一起面对过斩头妖,那就是同患难的过命交情,轻易舍弃它岂非不仁不义?
易大成慷慨陈词时,驴兄正悠然的吃着路旁的青草,对于他的话充耳不闻,此情此景,他只得感叹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三人正商量着如何是好,却见天空乌云翻滚、雷光阵阵,酝酿已久的一场大雨即将要倾盆而下了。
好在城门外官道旁,尚有几家车马店仍悬着灯笼。
车马店,顾名思义,专供夜晚无法进城的来往客商投宿,条件虽然不及旅店,但总好过露宿荒野。
一番商量后,别无他法,三人只得找了一家看上去规模较大的车马店投宿。
这车马店前边是半截土墙混着竹篱围成的院落,院落中,正面坐北朝南有两层小楼,供饮食住宿用,西侧是马圈,东侧则是伙房。
开门的小厮原本睡眼朦胧,见了这三位,立刻精神一振,尤其是对青云云十分殷勤,刚让伙房做点顺口的小菜给姑娘充饥,马上又端来时令水果供姑娘免费品尝。
青云云客气再三,花卿遥也浅尝辄止,小菜和水果大多祭了易大成的五脏庙,惹得小厮白眼不断。
忽听着门口又有人叫门,小厮奇道:“今晚的客人倒是多。”
他边说边走了出去,只听得院门开启,随后便听一男子吩咐道:“把马伺候好了,再弄些酒菜来。”
话音未落,四名戴着斗笠、穿着披风的男子便走了进来。
这四人进来看也不看易大成三人,只招呼着小厮上菜上酒。
易大成看了他们两眼,只觉得像是镖师之类行走江湖之人,却对他们也不感兴趣,只低了头吃喝。
花卿遥却是盯着这四人中为首之人,手中的筷子停在半空,忘了收回。
易大成在他筷子上一敲道:“看什么呢,老花?认识?”
花卿遥这才回过神来,微笑道:“看着眼熟,并不认识,吃菜吃菜。”
易大成扭头看看那四人,随即凑近花卿遥,一本正经的低声道:“老花啊,你知不知道,你说谎的时候会脸红?”
花卿尧闻言立刻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脸:“有吗?”
青云云扑哧一乐,道:“花哥哥,别听大成哥胡说,他诈你呢。”
花卿遥马上明白自己上了易大成的当,只能无奈的摇摇头。
易大成却龇牙笑道:“这正是,由你奸似鬼,喝了老娘洗脚水。”
花卿遥却非常认真的看着他,突然道:“云妹妹快看,这人门牙上有好大一片菜叶。”
“什么?有吗?”易大成马上变了脸色,转头背对着青云云,手指在门牙上一通摸索,还没寻着菜叶,便听着背后花卿遥和青云云的笑声,立刻知道自己也上了花卿尧一当。
他讪讪的扭过身来,瞄了笑靥如花的青云云一眼,侧身搂过花卿遥,顺手在他肩上拍了两拍,推心置腹又语重心长的道:“老花啊,亏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厚道之人,实在是没想到啊,你这等标致的人物也学会骗人了。”
他三人正笑闹间,就听那后来的四人中,有一人冲他们叫道:“好俊俏的小娘子,快来陪我们大爷饮酒!”
“啪”!易大成将手中盛饭的陶碗在桌上拍了个稀烂,碎片划破了手掌,淌下血来,他却仿若不知,站起身来,向那四人问道:“哪条狗在乱吠?”
青云云急忙掏出香巾,帮易大成包扎伤手,易大成却对她轻声道:“不妨事,云妹妹,你先让开。”
说着,他向那四人疾步走去。
只见那为首之人,四十多岁年纪,双眉如刀斜插鬓角,一双丹凤眼睥睨生辉,面相端正,一脸英气,颌下留着三绺漆黑长髯,却又为他增添了几分书卷气。
剩下三人,都是三十岁上下年纪,见易大成走来,均立刻站起身来,眼神中精光流转,显然都有不低的斗气修为。
那为首之人对易大成的询问充耳不闻,犹自举杯饮酒,吟道:“男儿少为客,不辨是他乡。”
易大成见此情形,心中立时明白这四人并非要调戏青云云,而是有意挑起事端,知是来者不善,却不知他们意欲何为,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心中升起无数念头,却只恐伤及青云云。
正踌躇间,却听背后花卿遥叹了一口气道:“苏先生别来无恙?”
易大成转身看向花卿遥,却见花卿遥看着他的身后,他又转过身来,便见那为首之人向花卿遥拱手道:“尚算康健,有劳惦念。职责在身,礼数不周,还望恕罪。”
“嗬~,还说你们不认识?老花啊,我可小瞧你了,什么时候认得这样的大人物?”易大成边说边走回到花卿遥身边,俯下身拍着他的肩膀,小声道,“要动手吗?”
花卿遥摇摇头:“找我的,我去聊上几句,你们不用担心。”
易大成重又坐下,青云云挨着他坐了,又抱起他的手翻来覆去查看伤口。
花卿遥驱着轮椅来到这四人的桌前,望着姓苏那人道:“苏先生,如你所见,我已是一个废人,何必再来寻我?”
“三……少爷,无论如何,你身上流着的血不变。”苏先生看看花卿尧的脸,又看看他的腿,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苍茫与落寞,“你的腿,真的不能走了吗?”
花卿尧笑着敲了敲腿:“两年前已经不能走了……我记得上次见面时,我还站着。”
苏先生似乎有些激动:“对,我还记得那天,那个日子我永远忘不了。”
“忘不了又如何?世事如棋,我们都是棋子,与其苦求不得,何不顺其自然?”
“三少爷说的不对!人生在世,短短数十年,若连求的勇气都没有,那便一丝希望也没有了。”
“即便我已成了如今的模样,你也不打算放弃?”
“职责所在,我不能放弃;忠义所在,我亦不能放弃;以我苏家四十三条人命之名,我更不能放弃!”
“什么?!苏先生,你家……”
“如今我已了无牵挂,这副皮囊,只为了一件事留在这世上,求三少爷成全!”
“……苏先生,我自知资质驽钝,更是福缘浅薄之人,朽木怎堪做栋梁?”
“三少爷何必自轻自贱?无非是腿疾而已,天下名医何其多乎,杏林圣手又何止一个,一个不行,便找两个,两个不行,便找四个……事在人为,人定胜天!”
“……苏先生,我一直很敬重你,你的话,我也一向肯听。想必你也猜得到,我不肯回去,并非只因为这腿疾,更是不想同室操戈、兄弟阋墙。”
“三公子!”苏先生瞥了一眼易大成和青云云,“你应知,利仁大德,强仁小德!”
“苏先生,我已尽抒胸臆,不必多言。”花卿尧决绝道,“愿先生平安顺遂!”
说罢,花卿尧便驱动轮椅,回到易大成和青云云这桌。
苏先生则双目噙泪,望了花卿尧半晌,才徐徐起身道:“我们走吧。”
声音中混杂着无尽的失望之情,连他原本笔直的身体,如今看来,也显得佝偻了一些。
易大成将他的变化看在眼里,忍不住小声道:“老花,你都跟人说什么了呀?怎么跟你聊完,人都老了一圈呢?”
花卿尧挤出一丝微笑,道:“与故人说故事,不胜感慨唏嘘。”
说罢,却又忍不住望了那苏先生一眼,眼神中流露出不忍之色,但始终不发一声的望着那四人走出门去。
又听得院子里一阵骏马长嘶,蹄声远去,花卿尧坐在那里,面色愈加苍白,一动不动,似乎在这同一刻,他的灵魂也远去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