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照例比平时忙。半月时间，原以为会像石子抛在水里，怎么也能激起一点水花，至少可以见到轻轻的涟漪。谁知那些白天与黑夜，竟如同轻烟，刚认出它们的形状，就袅袅地飘散了。想握住一点具象，只是徒劳。世间最大戏法莫过于时间，甚至不给惊讶和叹惋的机会，就把一切悄悄变了。
文字所能记述，不过是眼里和思想里的影子。好在这影子又给了人想象和重新加工的空间，让人在叙述里重回某些时刻，并在内心里洗去不愿辨认的底色，重新着色。这也可以说是重活一遍的方法。拨不回时钟的指针，却可以将内心的情绪和情感重置。人生有很多限制，但也有最大的自由。这自由是人立定脚跟，就可以蓬蓬勃勃生发出来的。从这点说，生命自由的焕彩远胜过时间的魔咒。
截几个片段出来，看看自由和时间，哪个更为优胜。
之一. 罗德岛午后
罗德岛之行，筹划已久，仅一小时车程，竟还是拖到圣诞之前才成行。生平不喜开车，也少有驾驶快感。但不得不说，一路向南，到Providence的行程是极愉悦的。冬日暖阳，车子不疾不徐开过去，让人一下子忘却置身高速，仿佛沿着无尽的乡间道路向前，所去之处，不是另外的城，而是桃花源。“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此情此景，已被陶渊明说尽了。
到Providence下高速，布朗赫然就在眼前。沿着校园内道路一径开过去，两旁古老典雅的建筑慢慢在心里围合出一座城中城。罗德岛是不相干的，Providence是不相干的，布朗自成一片完整天地。“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曾在清华盘桓五年之久，爱清华村落般的自在和秀美，私心里以为无可匹敌。在布朗的校园里，不知为何，扑面而来的，竟是清华园里悠闲安静的岁月。人说史为鉴，历史的尘烟久远，现世里最好的镜子是大学。不是照人在世俗中的所谓前程，是观照人的内心，说的是关于生命的成长。在这里，有认知和领悟，前行和反省。知识只是载体，宣示了不同的路径。终点，始终是生命本身。真正让我认识“大学非大楼之谓”的，是清华。看来，这只是起点，后面还有长长的路。愿一路过去，全是好景。
并没有在布朗游览般看过去。在布朗书店附近停好车，直奔书店。大学的书店是消磨时间最好的去处之一。女儿一直最喜欢把书店当作游览胜地。四年级暑假去牛津，在书店里过了一个又一个下午，那时并不认多少单词，只是单纯的流连忘返。爱慕本身，可以和懂得离得很远。女儿从没有展现出对阅读的如饥似渴，但对书店的如饥似渴却一直不衰减。生命本身，也许事先设定了密码，直到有朝一日解锁，才知道那个宝库中究竟藏了什么。
我们在书店有极大的惊喜，我找到一个很好版本的丘吉尔传记，给女儿找到《伊利亚特》和《奥德赛》的新版本译本，相比之老的译本，似乎更适合青少年。女儿选了几本小说，我本来想少选，读完后再来买，终是没能忍住，书一本本摞上去，最后装满了有布朗logo的袋子。不知道为什么，伍尔夫的几本小说均特价，实在掩饰不住扫货的热情，终是全部笑纳了。
书店里照例有很小的咖啡厅，我们吃了简单的午饭，各自喝了杯咖啡。咖啡全无特别，入口便忘了。忘不了的，是我们的谈话。女儿说起这学期她遇到的好老师，说到他们相处的细节。一向只是以为她的老师们很不错，但我想不到，这个朝夕都在我身边的小孩儿，竟是遇到了学校教育中最有价值的部分：启发者。一代人能看出另一代人成长的机缘和方向吗？如果看得出，生命的奇妙就被抹去了。化蛹成蝶的时刻，近在咫尺的人往往都默无所知。对于教育，以前便讷不能言，以后更会三缄其口。所谓思想、方法和技能，不过是命运的一个讪笑，真的当真，就会变成嘲笑。所需的，不过是永远仰望，永远感恩。感恩孩子的遇见，感恩上苍，给了每个人石破天惊的机会。引信点燃，且待烟花满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