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第三包抽纸递给副驾驶座上的善良小姐。
她已经在我车上哭了快一个小时了,得益于善良小姐的眼泪,车厢内的湿度都可以养蕨类植物了。
“为什么,为什么大家都冷冰冰的啊……部门同事不是……不是应该互相帮助的吗?况且……况且我还是新人呢,”善良小姐一边抽噎一边说,“B同事昨天……还给我加油来着,今天……今天就‘窃取’我的方案到主管那里邀功去了……她怎么能这样呢……我昨天还真心谢谢她呢,觉得……觉得她人好呢。”
善良小姐也不是真的脆弱,她是被保护得太好了。
从小,善良小姐就是个品学兼优,乐于助人的孩子。在学校里,被老师宠着,被同学围绕着;在家里,又被父母呵护着。
善良小姐被教养得很好,她会给天桥上假扮流浪者的流浪者盒饭钱;她会留意到生日派对上最失落的孩子,然后端着水果去跟他说话;她会买又丑又瘪的苹果,只因为果贩子发丝如雪,皱纹似沟。
天使般的善良小姐本应该待在上帝的伊甸园。却跌落到人间,手足无措泪眼婆娑。
“够啦!别哭啦,”虽然心有不忍,但是总该有人说实话吧,“社会上,特别是职场上,没有谁理应关照你!”
善良小姐没想到我会训斥她,眨巴着小鹿般的水灵眼睛惊讶地看着我。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说出这么没有人情味的话来,只是从善良小姐身上仿佛看到了几年前我自己的影子,我在对当年的自己说话:
“学校食堂不会因为你成绩不及格就不给你饭吃,爸妈不会因为你考不到90分就不给你肉吃。但是现在你毕业了,不再是学生而是社会人。社会就是会因为你工作表现不合格不给你基本工资,就是会因为你工作表现不突出不给你奖金。你看到的是别人不主动帮助你,‘窃取’你的劳动成果,而你看不到的是别人背后有即将到期的房租,有嗷嗷待哺的婴孩,有被男友抛弃后需要治疗的伤。每个人都有他们心急火燎的事,凭什么让他们分出1%的精力来关照你呀?”
“可是,”善良小姐被我的连珠炮噎得满脸通红,“可是,我都会主动帮助人的呀。”
“你的意思是你主动帮助了别人,所以别人就应该主动帮助你么?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给流浪汉钱,给老人让座……平时做的那些好事都是在跟上帝做交换?因为你做了好事,所以上帝就该让你走哪儿都祥云笼罩,走哪儿都贵人相助?这样叫帮助人么?”
善良小姐没再说话,车厢里异常安静,静到我都能听见善良小姐心里某处坍塌的声音。
结过疤的肌肤会更坚韧,我心里对善良小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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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中心某写字楼里,善良小姐对主管说:“主管,B同事最近负责的项目任务挺重的,您看能安排我去协助下么?B同事业务能力强,我想多跟他学习学习。”
下班经过人头攒动的天桥,桥头照例躺着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善良小姐看见了,掏出十元零钞搁在搪瓷碗里。
善良小姐依然善良,只是她的善良里不再有所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