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豳风·七月》(下)
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穹窒熏鼠,塞向墐户,嗟我妇子,曰为改岁,入此室处。
六月食郁及薁,七月亨葵及菽。八月剥枣,十月获稻。为此春酒,以介眉寿。七月食瓜,八月断壶,九月叔苴。采荼薪樗,食我农夫。
九月筑场圃,十月纳禾稼。黍稷重穋,禾麻菽麦。嗟我农夫,我稼既同,上入执宫功。昼尔于茅,宵尔索绹。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
二之日凿冰冲冲,三之日纳于凌阻。四之日其蚤,献羔祭韭。九月肃霜,十月涤场。朋酒斯飨,曰杀羔羊。跻彼公堂,称彼兕觥:万寿无疆!
【简释】
1.斯螽(zhong一声):蚱蜢。动股:蚱蜢鸣叫时要弹动腿2.莎鸡:纺织娘(虫名)。
3.穹室:堵塞鼠洞。4.墐:用泥涂抹。5.改岁:除岁。6.郁:郁李。薁(yu四声):野葡萄。
7.亨:烹。葵:滑菜。菽:豆。8.介:求取。眉寿:长寿。9.壶:同“瓠”,葫芦。
10.叔:抬起。苴(ju一声):麻籽,可吃11荼(tu二声):苦菜樗(chu一声):臭椿树。
12.重:晚熟作物。穋(lu四声):早熟作物。13。上:同“尚”。宫功:修建宫室。
14.于茅:割取茅草。15.索綯(tao二声):搓绳子。16.亟:急忙。乘屋:爬上房顶去修理。
17.冲冲:用力敲冰的声音18.凌阴:冰室。19.蚤:早,一种祭祖仪式。
19.肃霜:降霜。20.涤场:打扫场院。21.朋酒:两壶酒。飨(xiang三声):用酒食招待客人。
22.跻(ji一声):登上。公堂:庙堂。23.称:举起。兕觥(si四声gong一声):古时的酒器。
1.
清人陈仅曰:“《七月》为诗,八十八句,一句一事,如化工之范物,如列星之丽天,读者但觉其醇古渊永,而不见繁重琐碎之迹。中间有诰诫,有问答,有民情,有闺思,波澜顿挫,如风行水面纯任自然。”
“八十八句,一句一事。”如果自小不是在乡村长大的,恐怕对这些事也是极其陌生的了。而这也正是当时豳地农人们一年的农事,是他们的日常,是他们的生活方式。
反观当今,文明如此发达的世界,人们大都只想往前,极少有耐心停住脚步,留心四时节令,观赏四时风物了,一年四季里,我们见到的草木,瓜果,蔬菜,都是一样的,见到什么美味,似乎也很少有垂涎三尺的感觉了。
顾随先生《诗经》读得通透,以四个字评价《七月》:时多,事多。
时多,事多。
《七月》诗中使用的是周历或夏历(今之农历,一称阴历),与现今的农历已有不同,七月、八月、九月、十月以及四、五、六月,皆与夏历相同。周历以夏历的十一月为正月,“一之日”、“二之日”、“三之日”、“四之日”,即夏历的十一月、十二月、一月、二月。“蚕月”,即夏历的三月。
三月,春日载阳,采桑养蚕。四月秀葽,草木结籽。五月蝉鸣,蚂蚱开始活跃起来。六月,蝈蝈振翅,还有好吃的野葡萄野果子。
七月火星西移,坠落,天气渐凉。蟋蟀在野外鸣叫,还有秋葵,豆子和田瓜吃。
八月,蟋蟀在屋檐下歌唱不休。开始割芦苇,纺织麻线,打酸枣,摘葫芦。
九月,初降霜,蟋蟀进屋取暖。备好冬衣,摘取麻籽,采集苦菜,砍伐臭椿做薪柴,筑好打谷场。
十月,天冷,蟋蟀入床下,树叶飘落,收获新稻,打粮入仓,酿美酒。白天割茅草,晚上搓绳子,以此来修葺房屋。
十一月,寒风吹,捕野貉,猎狐狸,取下皮毛做衣裳。
十二月,寒风凛冽,猎人集会,打猎操练武功,凿取冰块。
正月,冰块藏冰窖。修缮农具。
二月,早上行祭礼,献上韭菜羔羊。下田开始耕种。
2.
植物多。
《七月》里的植物,有二十种,差不多两千五百年前,在那富饶广袤的豳地里,阳光下,风雨里,葳蕤生长,供养着照料它们的先民们。人,与植物,曾经如此亲密无间。
这些植物都是单字的名字,先民们不厌其烦地给出的名字,又诗一般深情地唱出来。如今我们读得出的有几个,见过的有几个,知道它们各自生长在哪个季节的有几个。
桑,蘩,苇,葽,郁,薁,葵,菽,枣,稻,瓜,壶,苴,荼,樗,苴,黍,稷,穋,麦。
请,来读这些烟火气息的植物名字,再琢磨一会儿,唇齿之间,是不是有着草木甘苦的味道,一丝丝的甜,一点点的苦,全然是植物自然的清新和芬芳。
植物生长有时,人们食用享受的都是时令的瓜果蔬菜,种子粮食。时间有序,人们的自然活动也有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每每读老子的《道德经》这几句,总能想起《七月》这首诗。这是千年万年的恒常。
有时,也会重温《千字文》,开篇几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读起来不再觉得遥远和空荡,在时光的洪荒里,有着尘世的笃定和踏实。
3.
岁月静好,说的就是这样的生活吧。
春。春日载阳,有鸣仓庚。春日迟迟,采蘩祁祁。
夏。五月鸣蜩,六月食郁及薁,七月鸣鵙。
秋。十月获稻,为此春酒,以介眉寿。
冬。献羔祭韭,朋酒斯飨,称彼兕觥:万寿无疆!
一年里,有始有终,生活踏实和稳妥,是得自上天的厚爱,先民们早已懂得。
这是盛世的日常,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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