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当派有个师姐,是全派唯一的女性。都说武当派是不收女徒弟的,但这个师姐从小就长在武当山,后来就做了师姐。武当山上都是男性,而且都是一群不苟言笑的老头子,和未来的老头子。一群老头子里养出的师姐除了样貌周正,其他的地方不苟言笑。
白日里,师姐照常看师弟们上课。师父从山下回来,带回一个笑嘻嘻的登徒子,命她严加看管。那登徒子一脸灿烂的微笑,师姐把他关进石室里,他在她背后吹口哨。“没想到一群老头子的武当山里还有这么漂亮的姑娘啊。”他呼呼地吹着,完全没有被人囚禁的样子。师姐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她在师父门下养成最大的习惯就是勤学好问,因此她的一手太极剑还算小有所成。
“我在夸你啊。”那登徒子把漂亮的眼睛眯了眯,笑成两只月亮,里面黑色的光芒比师姐练的剑上的光要亮一些。“放我出去吧,漂亮师姐。”
师姐默默地走开。她到后山菜园里浇水,那登徒子的月光就在白菜叶子上的水珠里。师姐抬头看,阳光照在菜叶上。低下头来,头顶是月亮。她无心浇水,就去前面看师弟们操练。她不在,师弟们就由二师弟看管。二师弟是师父俗世宗族里的后生,跟师父有一点血缘关系。小时候被家长送了进来,成了她的师弟。二师弟来山上时年纪尚小,到武当山后,在家里定下的温柔软糯的性格一直没变。性格温和的二师弟却把轻功和拳法学的有模有样。他看师弟们操练,下面的少年们就柔软的不行,像没吃早饭。
师姐让他们好好地吃了个饱。她站了一会儿,下面打拳的风发出刺耳的切割空气的声音。师姐问二师弟:“漂亮是什么意思?”
二师弟想了想:“形容女人的。”又羞赧地笑了:“小时候家中长辈总这样取笑我。”
于是师姐明白他在取笑她。此后她就不去石室了,叫二师弟去送饭。武当山上没什么事,山下村民说有盗匪肆虐,师父叫二师弟下山帮忙,师姐只好又去送饭。
石室里的登徒子吃了两口,就朝门外探头探脑:“送饭的小哥,你走了没有?”没人理他,他自顾自地又问:“走了吗?”
沉闷的师姐慢慢走过来。
登徒子笑眼里亮起来:“你怎么好几天都没来了。”师姐来了,他就不再吃饭,趴在门口跟她搭话:“今天的饭味道不一样,我就知道换人了。”
师姐不说话。登徒子也不介意,他继续笑意盈盈:“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这下师姐不说话不行了,她想了想:“…什么忙?”
“能不能下山帮我找个人,把这个给他。”登徒子把一只手帕递过来。烟灰蓝的手帕上绣着一朵杜鹃花。
“这个…是干什么的?”师姐摸一摸它光滑柔软的布料,跟自己身上常洗发硬的麻布是不一样的。
登徒子神秘一笑。
师姐晚饭时给师父送饭,问登徒子是什么人。师父说是淫贼。师姐不耻下问。师父有点生气:“你问这么多做什么,你记着,不要跟这种人有什么接触。”师父说,登徒子翻进了太守千金的窗户。太守不在,师父路过抓了他。登徒子进过几次牢狱依旧不知悔改,师父想把他永远囚禁在武当山里。
二师弟听了,很疑惑:“这种人怎么不杀了呢。”师姐一愣,印象里,师父的确很少杀人。大奸大恶之徒,师父遇见了手起刀落不眨眼。
师姐借着帮助二师弟的由头下山,去了登徒子要求的地址。在路上的时候,有人拍她的肩膀,她向后看,手里的东西一下子被抢走了。她拼命地追过去,那人消失在人群里。师姐轻功一向不好,天赋都分在剑法那边。
没有钱了,师姐一个人在集市上游荡,向卖水果的大娘打听登徒子要找的人。那大娘摇头晃脑:“没听说过。”有个乞丐在旁边听着,猥琐地笑了:“大爷我有次在太守府门前要饭,听他们说过。你要找那人可能是太守千金。”
师姐在河边坐了很久。河边有母亲带着小孩子玩耍,那孩子一下扑进她怀里。母亲赶紧上来道歉,师姐恍惚地站起来,向太守府走去。
这个登徒子是怎么想的呢。师姐跟门房说了自己的意图,对方满口答应。她在门前等待许久,也不见里面人出来。日暮时分,有马车从那边街过来,帘子里闪过柔软的纱缎。师姐握紧了手中剑,过去一把挑下,帘子里的少女吓得花容失色。她把帕子扔过去,还来不及说什么,有股掌风从背后袭来。
太守千金怎么能没有侍卫呢。
师姐有点打不过他。师父说世上武功没有什么是不可战胜的,师姐头一次跟人打架,眼看就要失败。马车里的少女将手帕扔出来,低声说了什么,侍卫的脸色微变。
烟灰蓝的纱柔软地缠在脸上。她说,是那淫贼,好生教训一下。
师姐人生中第一次彻底地输了。浑身疼痛地躺在路边的时候,她咳一咳,嘴边的血顺着脸颊流到手帕上,将白色的杜鹃花染上颜色。师姐手忙脚乱地把它收好,身上的伤扯动,她痛地咧了咧嘴角。也不知道登徒子究竟对那位小姐做了什么,让她这样生气。
淫贼…是什么呢。
师姐拖着太极剑慢慢地回到山上,师父很生气,罚她不许吃饭,到后山练剑。师姐练完了,头上的月亮快要离开了,天边微微泛白。她伤了内腑,胸腔里跳动的不知道是淤血还是酸涩。师姐到石室门前,牢狱里的他在睡梦里,平日里亮闪闪的眼眸闭着,安静的时候也很好。师姐想着,他已经醒了。登徒子不问寻人一事,却问她:“怎么感觉你变了。”
师姐有些疑惑。
“原来你冷冰冰的像老头子,现在有点姑娘的样子了。”登徒子过来坐到门口,离她近一些,“找到她了吗?她说什么了?有什么反应?”师姐看着他的眼睛,取笑她的时候,那里边的光芒刺眼。现在他的眼睛里月亮暗淡,灰蒙蒙的月亮不明所以地消失了。师姐不说话,他安静地等待她说话,样子虔诚而安静。
师姐缓慢摇摇头。然后低下头来,擦了擦嘴角的血。
登徒子明显地失望了。他也好久不说话,两个人静悄悄地,日出前的寒露出来,透上衣衫。登徒子把手从铁栏里伸出来,毫无预兆地抓住师姐,让她更加靠近。登徒子吻了她,像个淫贼一样。
山下盗匪没有解决,据说纠结了旁的山头,要上武当来报仇。师父下山去了,把钥匙交给二师弟保管。师姐在后山练剑,二师弟来给她送饭。清粥小菜后,二师弟把一瓶药给她,说是治内伤的。
两人坐在草地上,二师弟给她讲盗匪的事情。盗匪头子是个女人,肆虐乡里时,师父把她给杀了,她的儿子要来报仇。师姐听着眼光涣散,思绪不知飘向了哪里。她把剑捡起来,突然指向二师弟。“把钥匙给我。”
二师弟沉默不语。他静静地看着师姐,“师姐,你变了。变得像个姑娘了。”
师姐把剑向前送一分,二师弟的脖颈上现出一丝血线。他把钥匙递给她,把药也递给她。师姐拿了钥匙,药还安静地躺在师弟手里。
登徒子出来的时候,师姐需要扬起头来看他,他亲吻她的嘴唇,比牢狱里的轻柔。蜻蜓点水一般,那蜻蜓有翅膀,它喜欢去杜鹃花上,花上鲜艳明亮。潭水不知深浅,又一眼看不见心,蜻蜓点一点就走了。
“世间万物总要试一试。”登徒子笑着说,那蜻蜓就飞走了。
师父很久没有回来。师姐在后山坐着,太极剑就在旁边放着,寂寞又黯淡。
做了掌门的师弟去山下寻找师父,盗匪窝里死伤惨重。抓来的盗匪承认,少当家死在武当掌门剑下,师父却不知所踪。
有的盗匪奋起反抗:“虎毒不食子,那老道实在歹毒!”新掌门不擅用剑,却尝试着清了漏网之鱼。
有弟子来报,太守送来了女儿出嫁的请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