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云苍国。

    元景七年，洛皇病重，不理朝政，常卧病榻不起，三个月后，于一个清冷寂寥的秋夜驾崩。

    皇后魏氏，捧一卷遗诏，遵先皇所言，禅位于当朝丞相，自己则以一袭青衣隐入山林不问世事。

【一】皇后与杀手

    我来到这九玉山已有一年，四周山水环绕，鸟语与花香相间。每日，当清晨的第一缕光透过繁密的树林落在我的小木屋前时，我便总会端一壶清茶，坐于门前石桌上。而今日，亦是不例外。

    我垂眸盯着眼前的茶杯，清澈的茶水下碧绿的茶叶安安静静的躺着，像一具具长眠于水底的尸体。

    有风吹过，水面泛起涟漪，我伸手撩起拂在面上的一缕发丝，淡淡望向对面，那儿，还有一只同样灌满了茶水的瓷杯。

    随着风声，树林里传来“漱漱”的声响，一个黑影在绿色间穿梭。

    而只一个被风沙迷了眼的刹那，再抬头时黑影已然落座，他二话不说端起茶杯便饮，一口喝了个干净。

    我淡淡望着他，他仍是一如既往的一身黑衣，一个黑色面具覆在面上，使我看不清他的容颜。其实，我并不知道他是谁，但我们，却已相识近一年。

    那还是我刚来九玉山的时候，他守在木屋前，如一尊佛像默默望向我，我以为他是宫里派来的侍卫，正要不悦，挥手赶他走。

    他没动，面无表情的开口，他的声音很是沙哑，像常年被磨着的石头。

    他说：

    “我是杀手，有人花钱雇我来管你要沧海遗珠”

【二】沧海遗珠

    我并不知道沧海遗珠是什么，我相信，就连先皇也不知道。

    但他不相信，他留了下来，日日监视着我，我也不赶他，就这样，任他留了一年。

    茶水饮完，他将杯子重重放在了石桌上，我瞥了一眼，只见杯子空空如也，就连茶叶也一片不剩。

    我莞尔一笑，心中有些许的得意：“很好喝？”

    他一惊，没有直接回答我，只转头望向了一边，目光悠远，找不到终点。

    “我要走了，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喝你煮的茶。”

    我清晰的感觉到了他眼里的痛苦与挣扎，我居然开始有些不忍。

    是啊，我忘了，他说过的，他的雇主给了他一年的时间，如今期限已到，空手而归的他大概此番是有去无回了吧。

    我们就这样彼此各怀心事的沉默了好久，直到林间的风渐渐转凉，石桌上洒下一整片金色的辉光，我开了口：

    “我想给你讲一个故事。“

【三】过往

    “八年前的我，还不是云苍国的皇后。

    我是丞相的女儿，与云洛云孟两位皇子青梅竹马。

    十六岁那年，皇上为我与云洛赐婚，并册封云洛为太子。

      让全天下女子都嫉妒的殊荣就这样落在了我的身上，但我并不开心，因为我并不爱云洛。

    我自知皇命难违，但又实在不甘心就这样受摆布，于是我计划和云孟一起私奔。

    那日，我将母亲留下的玉珠戴在了云孟的身上，我们约定傍晚在城门口相见。

    可我终究还是没能逃出去，云洛带着人堵住了我的宫门，对我寸步不离，我没能出去，我对云孟失了约”

    讲到这里，我的目光黯淡了下去，往事不可抑止的冲破时间的屏障铺天盖地而来，我永远不会忘记和云孟的最后一面，他举着我送他的珠子冲我笑，他逆着光站在不远处，大声对着我说：“芜儿，我等你！”

    “那后来呢？”

    黑衣人的问话打断了我的哀伤，我回过神来，整理了下思绪，望着他面具后那双深邃的眼，一字一字地说道：“他不见了。”

    是的，云孟不见了，一个皇子就这样消失了，他就像人间蒸发一样，再也没了消息。

【四】真相

    黑衣人没有再说话，我望着他那幅模样，不禁笑出了声。

    “想要沧海遗珠吗？跟我来吧。”

    我起身向木屋走去，身后传来落叶被踩碎的声音，他，果然跟上来了。

    说起那沧海遗珠，若不是方才对往事的一番回忆，我大概永远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时光追溯到和云洛大婚后，他曾不经意的问我，我母亲留下的指定要给未来夫君的玉珠在哪里。

    “丢了。”

    我能感觉到我语气里的冰冷，我不愿和这个不择手段的人有过多的言语，我更不愿告诉他玉珠真正的归处。

    可就是一句‘丢了’，令云洛翻遍了整座皇宫，那架势，一度让宫人们以为是什么稀世珍宝才让当今皇上如此紧张。

    谣言就是在这个时候传开的，从一方小小庭院传遍皇宫，再由皇宫传至整个江湖，他们甚至还给起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沧海遗珠’。

【五】赎罪

    我领着他进了木屋里的一间密室，小而昏暗的密室里只有一张方桌，桌上有一支蜡烛在燃着疲倦的光，一个焚香的炉子，还有一个木匣子。

    我径直走过去将木匣子高高举起，挑衅的对他一笑：

    “想要的话就过来拿吧”

    他只沉默了一秒，下一瞬便扑了过来。

    我灵巧的闪身一躲，我习过武，我有把握在他拔剑之前毫发无损。

    我们就这样缠打了许久，直到我看到香炉里的香快要燃尽了，我才开口激他。

    “拔剑吧，不然我们永远也分不了胜负。”

    他大概也想尽早打破僵局，于是在听到我的提议后，二话不说便脱了剑鞘。

    屋里的蜡烛快要燃尽了，香也是。

    我花了一年的时间炼制的‘忆往昔’很快便可起作用了。

    我看着他的剑朝着我而来，怀着笑意，闭上眼睛，迎了上去。

    我感觉到身体被一个坚硬的东西刺穿，剑锋的冰冷冲破我的血液，划破我的肌肤，刺穿我的衣服。我没有了一丝力气，直直的倒了下去。

    他愣在了原地，不可置信的睁大了双眼，我知道，他没想杀我。

    “我不怪你，是，是我自己，早就活不下去了，如果一年前你没有出现，也许，我，我早就是一具白骨了。”

    我拼尽最后的力气艰难开口。

    我还记得和他刚见面的时候，他脖颈上的玉珠，折射着日光晃花了我的眼。

    我还记得，无意中看到摘下面具的他，那布满伤痕的后面是我熟悉的眉眼。

    我还记得，他的身形步伐，与记忆深处的那个人渐渐重叠。

    所以，我改变了我原先随先皇而去的计划，

    所以，我花了一年的时间炼制了‘忆往昔’这传说中能使人恢复记忆的香。

    我不知道这七年来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我只知道，我对不起他，我不该丢下他一个人的，我不该因了自己的私心害了他，我不该没有鼓起勇气去找他，我更不该，在那七年里，爱上了云洛。

【六】尾声

    我感觉到我的意识逐渐变得虚无，我看着他，依旧呆愣在了原地，他还和以前一样，每每做错了事情，便一言不发，好的不辩解，坏的也不反驳。

    他原本该有更好的生活的，他有着高贵的血统，不该当名杀手，过着在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我望向那在我手边的木匣子，那里面装的是一封信，一封我给父亲的信，一封能证明他身份的，能让他后半生不再颠沛流离的信。

    对不起，云孟，我欠你的，该还了。

    等着我，云洛，我来了。

      我在意识的尽头，终于，阖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