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不知道是老张还是老王,总之就是有那么一个人,大清早起来,一定要吃一碗头锅汤的牛肉面。然后,开始新的一天。
这是兰州人的日常,也是兰州最为出众的“名片”。几乎所有介绍兰州的文章,都离不开这碗面。所以,我始终不大想说面的事儿,免得兰州只给人留下一碗面的印象。然而,到底还是没能绕开这碗面。
作为因一碗面而出名的城市,她的气质里,终究藏着尘世的烟火。“一清、二白、三红、四绿、五黄”,其实也含着生活的道理:做事清清白白,做人热热闹闹。
二十年前,我从小县城考到兰州,上了一所三流的大学。记得来兰州的第一天,我就对她充满了嫌弃,其实我是在嫌弃自己的不争气,顺带着连这座城市也极不待见。
那时的牛肉面,只卖1.6元。即便物价一涨再涨,现在一碗牛肉面也不过7块。价格很亲民,营养很全面,做面吃面的效率都很高,几分钟一碗,所以深得所有人喜爱。
吃牛肉面的人,委实不讲究。无论身份多么尊贵,或者多么低到尘埃里,谁都可以毫无障碍地自己去窗口端面,甚至可以蹲下来吃。这也算兰州文化的一部分。
那年初来乍到,对自己的省会抱有极高的期望。在之前的想象中,大城市里不能乱扔杂物,也不能随地吐痰。然而,当看见有人扔了垃圾、吐了痰,竟没有立刻出现一位戴着红袖章的大妈,一边批评教育,一边声称要罚款时,我便感到深深地失望。
失望的还有呛人的空气。也许是小县城空气太好了,也许是太没见过世面,经受的考验太少,当时竟然因为受不了汽车尾气,连校门都不敢出。现在想来,二十年前能有多少车?估计也不单是车的问题。
B
“兰州!兰州!”但凡这么叫,总是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我就是在这样的心情中,来了又走了。一旦有更好的地方可以去,我想我绝不会将自己的人生交给这极不符合大城市想像的地方。
广州、深圳,好得没边,却怎么也找不到归属感。混迹两年后,又回来了。彼时的兰州,如同家里的母亲,用包容收留了我。
记得当时站在灯火装点下的中山桥上,望着平静的黄河水,我的脑海里竟然一遍遍回想的是豪气满怀的《赤壁怀古》: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约了朋友,一起去“万人坑”拼酒,兰州本地的莎莎说:瓦倒沙,瓦倒沙。我们就瓦倒。几瓶“黄啤”(黄河啤酒)下肚,兰莎先把兰州吐槽了个底朝天,仿佛没有一样令人满意,扛把子们便不明就里地纷纷声援。兰莎却又不答应了:“兰州再不好,我批评”。就像自己的娃,自己收拾得再怎么凶都可以,别人要以为也可以一样收拾,那就大错特错了。
每每听到飞机落地时,外地人讥笑兰州:“天哪,这么荒凉,怎么能有人生活在这里?”我总是十分心痛。只有此刻,我才真正理解艾青的诗句:“为什么我的眼中满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C
去年兰州参加文明城市创建,最后没能成功。有人便幸灾乐祸地说:“幸亏没评上。哼!如果兰州能评上文明城市,那这文明城市的含金量也太低了”。实际上,在创建的过程中,我们都在受益,改变也是巨大的。
其他不说,一度被列为全国十大重污染城市之一,2016年兰州环境空气质量优良天数达到了243天,2015年这个数据还要更漂亮些。
四十里黄河风情线上,亲水平台、体育公园、音乐剧场、羊皮筏子点缀其间,水上公交也已正式运行。黄河岸边木道相连,树影婆娑,健步锻炼的人越来越多。黄河母亲和水车依然如故,观望着这座城市的变迁。
曾经有相当一批人,用青春和行动见证了这个城市的变迁。兰州称得上移民城市,真正的老兰州人比例不大。以我所在单位为例,一百多号人,老兰州本地人只有十来个。老一批的外来者,大多是当年支援大西北而来的知识分子、技术工人,素质极高。上海人、山东人居多。
除兰炼、兰化、兰钢外,还有叱咤当年的兰飞厂、兰柴厂、兰石厂、兰通厂、兰驼厂、甘光厂、长风厂、平板玻璃厂、兰棉厂以及一毛厂、二毛厂、三毛厂,兰州生物制品研究所、五一O所、五O四厂,中科院化学物理研究所、寒旱所,铁道部第一勘探设计研究院……兰州,为中国的科技发展、重工业推进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可惜的是,以上长长的名单中,有些已悄然消失,有些则另迁他地。连昔日辉煌的兰大也已落寞,据说兰大流失的人才,都能再建一所兰大了。何其悲哉。
所幸,还有人在坚守。黄河岸边,《读者》还在。也许只有这悲悯,只有这荒凉,只有几千年前的丝路重镇里,才能孕育出这么一本散发着人文力量的杂志。没有哗众取宠,没有随波逐流,任世事变化,岁月流淌,始终坚持着她的坚持。
兰州,如是。既有牛肉面里的尘世烟火,亲民,绝不因吃客尊荣而作趋炎附势之态;又有黄河水的大气磅礴,深沉,绝不因屈居腹地而肆意妄为;更有《读者》的高贵典雅,坚定,绝不为博人欢笑而放低姿态……
兰州人,如我。虽似蝼蚁,无足轻重,但我热爱兰州。我愿常在这夏无酷暑、冬无严寒之地,于黄河岸边,听水车吱呀,喝盅盖碗茶,吃上个五O四雪糕,攒个帮子,看着尕子子们一天天长大。
我也将在这里老去。来自他乡,已然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