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我和黄委员隔三叉五地就要到村里去配合各项工作。
每个村还有一个计生办的工作人员联系一个村,我们一直相约同行。——村里工作春秋两季以计划生育工作为主。
烟花三月,万物复苏,春光明媚。一行人下小组工作,返程时,故意绕道村子前面鱼塘边的桃树林,桃花灼灼,恍若朝霞,花香四溢,吸引着蝴蝶和蜜蜂纷纷前来,粉嫩的花瓣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娇艳,如诗如画,让人陶醉。
待华波正行至树下不备之时,我用手摇晃她头顶的桃树枝,娇艳的桃花纷纷扬扬落她满头满脸,她笑着回报我劈头盖脸的桃花花瓣,好一幅“人面桃花相映红”。
村子前面有囗大湖,湖水清澈见底,大湖的出水口有个大坝,坝角垒有一个攀着铁扶手可以爬上去的高台,类似一个小碉堡。
我们爬上高台,俯瞰整个村庄。看日落,看遥不可及的青山,看绿树村边合,炊烟袅袅,看湖边的垂柳依依,看湖面上的鸭鹅成群,青年男子在湖里游泳,小孩子在水里打扑通,戏水……
何支书和华波他们也会三天两头骑自行车到乡里参加各种会议。
大多数会议后会留下来,在乡计划生育办公室整理迎接计生检查的资料。每个村在乡集镇上都有定点吃工作餐的饭馆。
我常常会留下来帮华波整理资料,黄委员和何支书在工作任务不重的情况下,提前去饭馆凑一起打麻将或斗地主。
计生办二楼三楼会议室里,会有许多村里的妇女主任和乡村干部各自整理自己村里的资料。
大家边忙边聊天,说说笑笑,好不热闹。华波鬼灵精怪,说话妙语连珠,落落大方,很招人喜欢。
有时候,我甚至希望这些工作永远不要结束,哪怕我们需要加班加点,我也是反对他们三个来帮忙的,那段时间甚至成为我这么多年来最快乐的时候,我们分工合作,偶尔相视一笑……
我和华波一下子熟络起来,我承认自己开始喜欢她,我们很快成为无话不说的朋友。泛泛而谈,东扯一句西扯一句,但是总回到一个引起共鸣的中心,我的大学,我的专业,我的室友,我在乡里的糗事。华波会讲到她的从前,她的现在,她的梦想,工作中的桩桩件件……
华波娘家住在距离九里坡村不远的六里棚村,那个村我也去过。顾名思义,离乡政府只有六里路。
华波父亲是村小学校长,家里有一个哥哥,两个姐姐,哥哥到广东投奔在南方的当兵的小叔,在广东佛山安家落户,两个姐姐也各自成了家,大姐是医生。
原本家里条件还算上承,父母比一般地道的农民更重视教育。那时候能坚持读到高中的孩子很少,更何况是女孩子。
不幸的是,父亲患有家族遗传肺心病,这种病惧怕寒冷,那年冬天极寒天气,父亲没能熬过去,去世了。母亲急火攻心,突发脑出血,送到医院抢救及时,命算保住了,却右半侧身体偏瘫了,大哥给接到广东佛山。
华波辍了学,高中没能毕业,经人介绍认识现在的丈夫刘信,结婚生子。
原本两人和儿子公婆住在村部不远处的一个村子里。前两年,村部对面的十几间废弃教室向外出售,他们买下其中正对村部的三间,靠边一间放上药品装成诊所,另外两间居住。刘信骑自行车走乡串户给人看病,儿子小豆豆也在旁边小学读书。
搬了家,华波闲了下来。恰好村里原有的妇女主任年纪大了,要到外地去带孙子,华波竞选成了现任的村妇女主任,她人勤快又热情,很受村民欢迎和喜爱。
——平凡的故事,平凡的女子,平凡的人生,平凡的生活。
如同天底下所有的农村夫妇一样,他们结婚,然后生活在一起。两个人感情也还好,只是说不到一块儿,就是“三观不合”——在乡下,三观合不合,或许一点也不重要,有吃有喝的就该知足,计较这个的人不管是男人抑或是女人,只会被骂矫情,是作死!
刘信喜欢大块的吃肉,大碗的喝酒,然后整天整夜赌博,聊黄段子侃八卦。说话言过其实,爱吹牛皮。没啥个人爱好,除了喝酒赌钱——如果喝酒赌博也算爱好的话。
华波打小爱好文学,初高中时,作文总是作为范文出现在学校的板报上。父母早逝,高中没毕业,为了找个吃饭的地方,不到20岁就草草嫁了人。
结婚后,总喜欢空闲时间看看书,写写画画。有时捧本书误了事,刘信深恶痛绝,日子久了,导致见到家里有书本就“神经过敏”,这一点每每成为夫妻吵架的导火索。
村部里面的破烂阅览室,常年也只有华波一个人会打开门,躲在里面看书写字,里面的破烂书都让她都看了个遍,“只要是带字的书,包括毛选!”华波笑着说,脸上却出现深深的酒窝和深深的愁绪,仿佛眼前有刘信撕毁书本暴跳如雷的情景。
“他是极力反对的,写的文字,见一次撕一次,宁愿我打牌喝酒,我只能偷偷摸摸地写下点东西。”
华波说下这些话的时候,没有了平时的活泼开朗,眼神里充满了深切苦痛的忧伤,眼睛里也有了点点泪光。
沉默,长久的沉默,她抬头看向外面的蓝天白云,目光深邃悠远。我为她难过 ,却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是陪着她,看向天空,良久地呆坐……
九里坡(它是全乡地势最高的村,原是叫九里山,沧海桑田,山不见了,只剩一个肉眼看得见,骑自行车感觉吃力的山坡),从乡里出发,前往九里坡村,必须经过一条柏油马路,这是条国道,会有大货车日日夜夜呼啸而过。柏油路由于长年吃重的原因,变得坑坑洼洼,没几年就要重修一次。
顺着柏油路,有一个陡峭的漫坡,奋力骑上坡,右转,离开大路,顺着平地,是一条和柏油马路宽窄相同的沙石路,同样是坑坑洼洼,透过路两旁的小树,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梯田。沙石路一上一下,路两旁的梯田也随着路高高下下。每隔几里路,会有灌溉田地的渠道。
这条柏油马路把整个乡分成了两个部分,柏油马路上面是属于“山高头”,下面属于“山底下”,其实并没有山,只是上面的地势更高一些,下面的地势低凹一些罢了。
奇怪的是,“山高头”地势高,却以种植水稻为主,一眼望不到边的水田,一年种两季庄稼,上半年的水稻和下半年的麦子,油菜。而地势较低的“山底下”几个村,却有大片的旱地,种有大豆、芝麻、玉米,下半年也是小麦,油菜。乡里甚至还有几个村,专门种植蔬菜向外零售,增加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