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是苏晓云在晚饭桌上提出来的。很平静，让葛辉有点不置可否，筷子在空中划了一道不规则曲线，瞬间滑落到了地上。
就在刹那间，他才觉得妻子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他捡起了筷子，让自己至少看起来对他们在一起生活的几年时光还是有一丝的留恋。虽然，彼此都清楚，这段婚姻已经走到尽头，仿佛一池死水，连微风拂过都不会泛起一丝涟漪。也许，只有离婚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看了一眼对面的女人。现在还是他的妻子。他却无言以对。是的，她应该有重新选择的自由，她应该有爱她的人，或者是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这一切，他无能为力。除了爱情，他什么都可以弥补。
遇见方佳纯属偶然，在望江楼陪客户吃饭，中间去洗手间，喝的有点头晕，在门口与一位女子撞了个正着，正准备道歉，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葛辉，这么巧？”他一下清醒了不少，这个声音太熟悉了，仿佛已经在他的耳膜生根发芽。方佳一只手扶着他，一边用关切的眼神询问着他。横在他们之间的芥蒂就在这一刹那间灰飞烟灭。葛辉心中爱的原野再一次呈现出了燎原之势。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让他欲罢不能。结婚后，他让自己不再想过去的恩恩怨怨，毕竟已为人夫，该履行的责任和义务还是要尽心的，但到底还是意难平。八年过去了，他以为他已经放下了。
如果他不偶遇她。
大学时在一次新生联谊会上，他作为主持人和策划之一，一切本都已安排妥当。准备开始的半小时前，搭档突发阑尾炎不能上台。火烧眉毛的时候，学生会副主席把方佳带了过来临时救急。没想到她的表现如此出色，他的每个眼神每句台词她都心领神会，临场发挥也是游刃有余。演出获得了大家的一致好评。
他就这样认识了她。方佳是中文系的，在她们系里也是妥妥的才女一枚，作品不时会在报刊杂志上发表。军区大院长大的女孩，又喜欢唱歌跳舞，光中文系里追她的男孩就快有一个班了。最终，帅气俊郎的葛辉抱的美人归。
现在回忆起来，那些快乐的日子仿佛发酵一般，随着岁月的推移才越来越显出它的珍贵和美好。
苏晓云也是数力系的，和葛辉同班。她是心机重的女孩，那时早就盯上了他。班里同学也觉得他俩挺合适，都是安静内敛的，谈吐也都彬彬有礼，更重要的是一个班长，一个团支书，于是便有好事的故意给他们制造机会。晓云心知肚明，她觉得不用着急，等一切水到渠成时，自然就会走到一起。
没想到听到的居然是他和方佳确定了关系。她在中文系的宿舍楼底下等了三天才在晚自习后碰到葛辉送方佳回来，在阴暗的树荫下，她静静地看他俩情意绵绵的分手，彼此眼睛里是难以割舍的眷恋。
她站了很久。熄灯铃响过后，才转身默默离去。
没想到临近毕业时却传出他们分手了。具体原因大家并不知晓，只知道方佳去了深圳，而葛辉却继续留下来读研，本来他们是决定一起比翼双飞的。葛辉不知道方佳为何突然就像变了个人，决绝的让人不可理喻。他在她宿舍楼下苦苦等了一周，终于在离校最后一天见到了她。她的脸上看不出一点表情，只是把一个包递给了葛辉。“你的东西还给你”走到宿舍门口她最终还是慢慢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表情里有痛苦，失望，留恋，不舍，就在那一瞬间，葛辉捕捉到了，她的眼里有泪光在闪烁。他那么喜欢她，怎么会不明了她的情绪？从她室友口中知道她是第二天上午十点的飞机，葛辉起了个大早，他决定最后再挽留她一次，他相信她是爱他的，最起码他要个分手的理由。不能就这样不清不楚的离开。可是当他敲开门的时候宿舍里只剩下了本市的一位女孩。她把一封信递给他，告诉他这是方佳特意嘱咐要亲手交给他。他无力地挪回宿舍，打开信封，里面只有一件玉佩，是蝴蝶状，晶莹剔透，在阳光下泛着紫色的光。一张纸条掉了出来，上面只有一行字“汉玉，生形含蝉，一翼已折，恐难远翔”，他举起那块玉对着阳光一看，果真在一个翅膀的根部有一道细细的线。
在那段痛苦又形单影只的日子，苏晓云会来看他，经常默默陪他一整天。给他洗衣服，做可口的饭菜，要不就是陪他安静地发呆。她总是恰如其分，周到妥帖，让人生不出任何不快。他也常常会收到她为他织的毛衣，围巾，买的衬衣，领带，他无心接受，退还给她，但是苏晓云说，如果不要那就扔了吧。弄的他手足无措，最后还是乖乖拿上了事。他实在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他研究生一毕业他们就领了结婚证。
苏晓云说这样她可以更方便地照顾他。他一开始并不想，他知道他们俩个只是很好的朋友，至于做恋人，他还真没想过。但是看到她忙里忙外的背影，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但婚姻却并不是她想的那样。我们往往在热恋时将爱的作用无限放大，以为它可以具有无比强大的作用力，认为爱可以包容一切。可是当你走进围城，就会发现爱情最大的天敌反而是柴米油盐，在日复一日的斤斤计较中彻底耗干你对爱情所有的想象。不是你做的多好就会有多幸福。何况，她的心里很清楚，葛辉对她是没有爱情的，一个人是否爱你，自己心里是最清楚的。他们结婚没三个月就分居了，因为他说他的作息时间不规律，怕打搅她。她心里很清楚，葛辉是谦谦君子，待人接物处处体现着自己良好的修养。但在婚姻里和自己的妻子也是这样，就让人有点不寒而栗。什么举案齐眉，什么相敬如宾，如果夫妻之间连递杯水都要说谢谢，这样的关系你能说没有问题吗？
从小在平安巷里长大的她，耳闻目染的都是鸡毛蒜皮的家长里短，看到的全是讨生活的艰辛。那些最底层的叔叔伯伯们都是靠体力在支撑着整个家庭的吃喝拉撒。有闲的时间聚在一起也是喝酒，打麻将，谈论女人。一个个口若悬河，唾沫星子乱溅。
她心里是鄙视他们的，发奋考上这所本省最好的大学，动力就是一定远远离开这个地方，再不要过这样的生活。
和葛辉第一次见面，她就认定这是一个可以提供给她想要的那种生活的男人。良好的家教，俊郎的外表，彬彬有礼的谈吐。多角度都折射出这是一个太适合做自己丈夫的人。本以为一切会水到渠成，没想到他却有了女朋友。她痛苦过，也想放弃，但天性中的不服输却没有答应。她一直在等的机会终于在快要毕业的时候来了。
系里给即将毕业的班干部们举行了告别晚宴。他们班就去了他俩。那天晚上葛辉喝的有点多，回去的时候已经走路都不稳了。大家意犹未尽，又要去嗨歌。她看了看葛辉，便推脱说她先送他回去吧！大家知道他们是一个班的，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她扶着他往学校走去。葛辉的酒量本就不大，外面的风一吹，更是踉踉跄跄。她实在支撑不住了，正好路过一家快捷酒店，就给他要了个房间。等把他安顿好她准备走时，葛辉突然拉住了她的手，“佳佳，别走！”她一下就楞了。她听的很清楚，他把她看成了方佳。一股无名怒火从心底“腾”的冒个起来。她坐了下来。拿出手机发了一条信息。
一个小时后，方佳推门进来。一下就惊的目瞪口呆。葛辉在床上赤裸裸地躺着，怀里还抱着一个女的。他们就那样肆无忌惮地躺在她的眼皮底下。
她夺门而逃。
方佳是出差回到这个城市的。
她一直没有结婚，深圳的快节奏实在不适合谈恋爱。她爱这样和别人说。或者是没有遇到。或者缘分还没到。总之，这个话题她常常会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八年来，她再没回过这个留给她各种记忆的城市。当初和他在一起，青春荡漾的日子里，海边林荫大道是他们常来的地方，夏天的晚上他们会一起来这里漫步。清凉的海风，落日的余晖，身边倜傥的他，都像一幅画深深镌刻在她的记忆里。学生时代的爱情是纯粹的，她喜欢他的君子之风，偶尔牵手都会脸红。有一次看电影，人很少，她说随便坐吧，可他执意还是要对号入座，“一旦查起来否则我们会很被动。”她被他的认真逗笑。可是就这样的人，却让她亲眼目睹了那样的一幕。当时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心痛到无法呼吸。除了不再见他，她想不出别的办法来抹掉这一场痛苦记忆。在无数个不眠之夜，她也曾想应该听一下他的解释。因为他的表情是如此痛苦，憔悴。可是当时，她连看他一眼的耐心都没有。
事情办的还算顺利。今天准备好好休息一下。
还在睡梦中，听到手机震动的声音。
她迷迷糊糊地接了起来。
“佳佳，中午我们可以一起吃个饭吗？”没等她应允，那面已经快速地把地址报了上来。然后挂了电话。
等她到了“山水间”时，看到已经等候多时的葛辉。
她坐了下来。迟迟不回深圳，也许就是在等他这个电话吧。她想。
“你点”他把装帧精美的菜谱递给她。
她看了一眼，“红烧茄子，干炸带鱼”顿了顿“你的最爱。”
就这最后一句话，葛辉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那时他们也常去学校西门的小饭馆吃饭。毕竟是穷学生，偶尔点个炒菜也要算计一番。
她对他的一丝不苟忍俊不禁，“你真是学理工的”她嘲笑他。
中文系的学生想象力丰富，在他们如胶似漆的那些日子里，也有过情不自禁的冲动。可还是克制住了，“我们一定要在最幸福的日子深饮这杯美酒，”方佳在他耳边说“我是你的，只属于你一个人，永远。”
可是如今，余音仍在耳边，人却天隔一方。
他开了一瓶红酒。
“佳佳，这些年你过的好吗？”他终于开口了。
方佳抬起头来，看着对面的男人。眉眼一如往昔，只是鬓角已有白色，双眼四周是一目了然的疲倦。想必他的这些日子也是不好过吧。他才刚刚四十。她的心中涌过一丝酸楚。
她是在上个月收到那封信的。
信中没有署名，只是详细地叙述了八年前导致他们分手的那件事的前因后果。在结尾，信里说道，听到她还没有结婚，希望他们能复合，过好下半生的生活。
方佳一夜无眠。她为自己当初的任性感到深深自责。如果当初能静下心来听葛辉的解释，如果再回忆一下葛辉平日里的所作所为，她想自己绝对不会离他而去。可是，在那样的年纪，敏感的自尊心却让她选择了这样的一条路。
“我们还能在一起吗？”葛辉问道。“我离婚了。”他注视着她，眼里有自责，痛苦，情不自禁。他还是爱她的，她能感觉到。
方佳突然知道那封信是谁写的了。她也是后来听室友说葛辉结婚了，太太是他同班同学，追的他很紧，小家碧玉型，给人的感觉不苟言笑，成熟稳重。
可是，她真的还能和他回到从前的那些日子吗？在深圳的这些年里，是靠着怎样的拼劲才站稳脚跟，如今把这些都放弃回来再重新开始？她不愿意去想。路只能往前，再往前，当你回头再看，其实一切都已改变。可是，和他在一起生活那不是自己在无数次午夜梦回中所希望的吗？八年来，自己也曾深深自责当初处理问题的草率，何况那封信已经说明了一切。为什么总要在百转千回之后还是不能明白何去何从?
她感到力不从心。也许，时间会给她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