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凌晨2:40

老张正躺在下铺的被窝里看搞笑视频，手机发出的荧光将他的整张脸都映亮了，但除了这个小小的光圈，房间的其他区域都是一片漆黑。

不过专注于屏幕的老张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只是时不时地冲自己的手机傻愣愣地笑，不然就是一边喊着：“得劲！这个得劲！”，一边兴奋地抹了把自己粗糙的脸。

冲完凉以后，他总是习惯趿着湿哒哒的拖鞋走到墙边，利索地把灯关了，再折回来摸索着用挂在床尾的毛巾把脚擦了，才满足地躺到床上去。他的脸虽粗糙，但他却是个爱干净的大老爷们。

整整跑了两天的长途，明天一整天是自由休息时间，等后天吃过了晚餐才又开始开夜车。

能省一点是一点，这是他现在的想法。他以前开着灯看手机，结果看着看着就睡着了，他倒不担心什么手机辐射影响健康，这日光灯开一整晚，他第二天看到了只觉得怪心疼的。

毕竟老板只是包了房租，但没有包水电和网费，不管多正派的人，只要遇到需自己掏钱的事，总是会那么斤斤计较一点的。

水电费，一想到这个，老张脑中又浮现了阿丽的脸。

司机们没少向她抱怨，不过那个脸皮松弛的阿丽总是一遍一遍用有点不耐烦的语气说，怕就怕人多了，回宿舍的时间不一致，还要排队洗澡影响了大家休息。

其实有几次，老张特别想借问问题的机会，多跟阿丽说两句话，其他司机好像背后管这个叫“聊骚”，其实在几年前他根本没听过这个新鲜词语，即使现在，他对这个词的具体含义也是不甚明白。不过这些都并不重要，他才不管这些，他都一把年纪了，也没有其他的想法，只是生活中接触到的同龄女人实在是少，所以特别喜欢听女人的声音。

听见一阵悉悉索索的钥匙声，这个人一定很着急开锁，捅了半天的钥匙孔才终于转动门锁，庶几，门“吱呀——”一声开了。

门开的瞬间，老张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操起枕头下的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就握在手里，手指一点，一道亮闪闪的刀锋划向黑暗的大门口。

这已经成为他下意识的一个动作了。

“是哪个？你干嘛来的？”

老张的声音低沉浑厚，他虽然没什么文化，但说起话来中气十足，天生有种慑人的威严，他右手紧紧攥着刀，举得高高的，左手则拿着手机，按亮了手机的电筒——刺眼的白色光柱霎时向黑洞洞的门口投了去。

“哎……别……”

门口传来一个年轻人的声音，他一边说话，一边用左手挡着自己的脸……好像是害怕那道白色光柱把自己的眼睛闪瞎了。

虽然只有两个语气词，但这个声音，老张一听就觉得有八分熟悉，只是这个人故意把声音压在嗓子眼，听起来怪难受的。

02

手电筒的光束由下往上，照亮了来人的裤腿、上衣、脖子，直到那张圆圆的脸。

老张看到那张脸，松口气，身子往后靠了靠。

”哎，我说小陶啊，你能不能别吓人——你到底是来偷东西还是回来睡觉滴哇？既然有钥匙就应该光明正大地开门，然后把头顶上大灯开了嘛……我们四个人……又不是交不起电费你说是不是？你看看我？害我把这防贼的家伙都使出来了哟！”

老张有点悻悻地撇了撇嘴，把刀收起放回枕头底下，那是一把弹簧刀，按了个按钮就会自动弹出来的那种。

“……嗨，原来是你……老张啊！……我我……”

来人有些尴尬地抬起右手，轻轻向老张摇了摇，脸上的笑容僵硬，说话也磕磕巴巴的。显然他对于老张的埋汰感到有点不自在，“那我开灯就是了。”

他艰难地伸出手，把在门边的大灯按钮按了下去，顿时，日光如雪，覆盖了整间屋子。

虽然日光灯很白很亮，但老张在那一刻有种错觉，总觉得小陶的脸比那日光灯还要白。

小陶这个年轻人刚来车队不到半年，大专毕业，学历算是车队里最高的了。他的家庭条件也好似不错，不然也不会养的又白又圆一张娃娃脸，眼睛里也满是纯真。

不过他家里倒也不像现在的家长那般溺爱他，毕业后也就随他自己到了这个车队工作。

“熬夜跑车，吃的消不？”

“大学生也来跑长途，去外面做点什么不好？”

“哇，天之骄子啊，做办公室文员多好！不用像我们这样风吹雨淋就可以收钱了呀！”

记得他刚来车队的时候，队伍里的各位“前辈们”就是这样问候他的。

虽然他不是真正的大学生，但是对于车队里的大老爷们来说，这个白嫩的小年轻就是个异类，刚来这儿的两个月，队里的人看到他，就像看到了猴子似的起哄，各种围着他问问题。

小陶不会听不出，他们的语气里多少带着些讥诮，不过好在他的脾气倒也温和，即使听出了什么也从来不会梗着脖子驳回去，只是傻呵呵地笑着应付过去。

这年纪的年轻人中很少有这么好脾气的了。

老张刚开始也看他不顺眼，以为他只是任性出来玩票的，不过后来看他的好脾气和谦虚的态度不像是装的，也就逐渐改变了对他的看法。

“做撒子？吓人好玩是不？……你这瓜娃子……”

惊吓过去了，老张白了眼走到对面床边的小陶，嘴里絮絮叨叨地又躺下了。

“真的不好意思，老张，我……我以为屋里没人，我……我从外面看这窗子乌漆嘛黑的……”小陶为自己解释着。

“哎，我这不是为了你们省电费么？反正就我一个人，我看看手机说不定就睡着了……我现在都习惯先关灯再睡觉了。哎，你等下睡觉，自己关灯，我可是不管了啊。”

“呵呵，老张您真是，为大家着想。”

小陶说着爬上了上铺，但是并不是想要睡觉的样子，而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老张也没多想，头一低，又着了魔地开始看视频，他那双不算很大的眼睛就好像被胶着在那块小小的、发亮的屏幕上。

直到小陶的阴影又来到他面前，停住：“老张，我今晚去找我朋友，就……不在这里住了，真是打扰您了……”

小陶一边说一边对老张点了几次头，手上还挎着个黑色的双肩包。

那是他来的第一天背的双肩包。

老张有点困，抬了抬沉重的眼帘。

“哟，去找女朋友了吧？你这个龟儿子，艳福不浅哟——”老张说着，嘴角勾起一丝和刚才盯手机屏幕时完全不同的笑，他的笑里带着某种兴奋。

他见过小陶的女友，那是个面目清秀而且有些害羞的女孩子，曾有一两次，在宿舍楼楼下等着小陶一起出去。看着那样的两个年轻人，老张总是莫名地觉得心里有些暖暖的。

“老张我走了，你要保重……”小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沉着脸要把门掩上，“以后如果有人来问，就说我今晚没有回来过，可以吗？”

老张的思维还一直停留在他看的搞笑视频上，等小陶的脚步声都已经远去，他才反应过来他结尾的那句话——什么叫“有人来问，就说今晚没回来过？”

他的嘴巴动了动，不过宿舍的房门已经被关上了好一会儿。

老张这才想起，说出最后那句话之前，小陶的脚步停在门边足足游移了十几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