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亚飞告别立春，骑上自行车回家。

天色阴沉沉的，冷风卷着黄叶上下纷飞，间或有零星的雨点落下来。这场秋雨过后，恐怕要有一场大霜了，很快，冬天就来了。他得赶紧把园中的白菜收拾了，该腌的腌上，再挑些好的留做冬菜。萝卜也养得差不多了，都该拔出来了。天晴的时候去县里卖一些，剩下的得弄些湿土把它们埋在窖里，一直可以留到过年。从窖里拿出来，洗净切开，那是又凉又甜又脆。若拿到集市上去卖，可能卖上个好价钱呢。

刚从公路拐到乡间小路上，杨亚飞看到前面路口处，狂风落叶中，有一个女孩儿站在那儿，看样子正在等他。

“赵月梅？这么冷的天，你在这里干什么？”杨亚飞惊讶地问。

女孩正是九队赵会计的女儿赵月梅。她就是站在那里等着杨亚飞。杨亚飞突然订婚，事先她一点儿都不知道。他居然都没有告诉她一声，居然都没问问她的意见。他拿她当什么？从小到大，她都一直喜欢他他难道不知道吗？就这么突然失去他，她怎么甘心？

自从前些日子妈妈知道了她的心事，就开始限制起她的自由了。给她安排各种活计尽量让她呆在家里不出屋。她正琢磨利用个什么机会跟杨亚飞挑明心意，然后和他一起向父母抗争。她以为杨亚飞也是爱她的，只是因为家里穷而自卑，不敢主动说出来。如果她主动提出，他不会受宠若惊吗？

杨亚飞家里是穷了点儿，但是他这个人可是百里挑一，再也找不到了。如果爸爸肯同意，日后帮衬一下，多包给他几垧地，再借给他点儿钱，做个什么买卖，很快不就翻身了？

秋收开始了，她也加入了自己家里繁重的劳动中。赵会计通过关系，在队里多包了几垧地，又舍不得花钱雇人收割，因而自己家的几口人就受苦了。普通人家早都把地里的粮食收回家，在家里忙各种零散活计了，他们家还在地里挥汗如雨地大干呢。

总算把地里的活干得差不多了，院子里园子里的散活也是一大堆。昨天，赵月梅正在院子里晾衣服，邻居大婶趴墙头告诉她，说看见周立春一行人从后面小路路过，一打听原来是杨亚飞今天订婚。

“哎哟，老杨家这小子挺能耐啊，蔫头巴脑的，神不知鬼不觉地，竟然跟周护士订婚了。”

赵月梅完全听不见邻居的话了，她完全懵了。怎么杨亚飞订婚的事，没有任何人告诉她？是杨家故意保密还是爸妈故意不让她知道？最重点是，杨亚飞为什么突然跟周立春订婚？他为什么瞒着自己？自己在他眼里是什么？他竟然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另觅他人了？

她真想冲到杨家当面质问，问一问杨亚飞到底当她赵月梅是什么？怎么可以这样待她？到底理智还是占了上风，她不能。她还要顾全爸妈的面子。晚上，她真想去杨亚飞家，她要去坐一坐，察言观色，看看周立春到底为什么要跟杨亚飞订婚。她太熟悉周立春了，她那么出色的一个女孩，怎么会嫁到这个穷人家来呢？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还是忍住了。她不想面对周立春。任何一个女孩儿在立春面前都会没有自信的，她赵月梅也不例外。她要等周立春离开杨家以后再去找杨亚飞谈。她不相信还有谁比她赵月梅更爱他杨亚飞。她要让他知道，他该娶那个最爱他的姑娘，他需要的该是她赵月梅。周立春太出色了，并不适合他。并且，他或许该冷静想想周立春为什么要嫁给他。

早上，她故意去杨亚飞邻居家借东西，打听到杨亚飞去送周立春上班了，就不顾家里有许多活要做，自己骑上自行车就走了。她太了解杨亚飞了，在这个时候，他不可能腻在卫生所不走，他肯定得回来抓紧时间干活的。

果然，没等多久，杨亚飞便过来了。瑟瑟寒风中，看到他温暖而健硕的身影，她真想一下子扑进他的怀里，一诉衷肠。还不待开口，眼泪先稀里哗啦地掉了下来。

“杨亚飞，你告诉我，为什么跟周立春订婚？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先问问我的意见？”

杨亚飞下了车，看到泪眼汪汪的赵月梅竟然跑到这里诘问他来了，不免在心底长叹一声。他光沉浸在自己的爱情里了，完全忘了赵月梅。他知道，他伤害她了。他还以为，知道他订婚了，赵月梅就会放弃他了，另觅良缘，他完全没想到，她对他用情竟然这么深。

“月梅，对不起。本来咱们俩也不可能，我连想都没想过的。你家里是不可能把你嫁给我的，就连靠近你都是不可能的。你身处你的家中，是不能理解我的心情的。你不懂我面对你爸妈时的心情，他们看我的眼神我受不了。所以我有自知之明。周立春爱我，我也爱她，所以我们就订婚了。没有别的什么原因，我也不必特意去告诉你。但我知道你对我的好，我也希望你能幸福。你长得好，家也好，一定会找到一个好人家的。”

赵月梅何尝不知道自己家人的态度呢？可是杨亚飞这么轻易地就放弃自己了？他到底喜欢不喜欢自己？如果喜欢，为什么不努力一下呢

“你先别说那些，我就问你一句，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我喜欢你，但我不爱你。”杨亚飞沉吟了一下，如实说道。

赵月梅泪珠滚滚，“你不爱我？从小到大，我都跟在你身边。你对我那么好，我对你也那么好。你就看不出来我有多爱你吗？你说你不爱我我不信。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你不爱我为什么对我那么好？是不是你看到周立春比我好看就喜新厌旧了？”

杨亚飞叹了口气，“月梅，你非得这么想，我也没办法。那就算是我喜新厌旧好了，我不值得你这样。你别生气了，把我忘了吧。快回家吧，天这么冷，会着凉的。以后你会找到一个条件好的人家，过上好日子的。我也得回家了，家里还有好多活要干，没时间耽误了。再说，在这里呆久了，让别人看见，对你我都不好。”

杨亚飞说完，飞身上车走了，连头也不回。他知道这很残忍，但他必须这样做，他不能给赵月梅留下任何念想。他必须决绝，哪怕让她恨他，哪怕老死不相往来，这样对大家都好。

赵月梅浑身颤抖，冷冽的秋风已经把她冻透了。她抹了一把脸上冰凉的泪水，推着自行车往回走。往前看，杨亚飞连个影儿也没有了。他真狠心，就把她一个人扔在这路上。但是她不恨他，他怎么对她她也不会恨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默默喜欢他多年的感情，怎么可能瞬间就消失了呢？

杨亚飞的态度，赵月梅能理解，她不理解的是，以周立春的品貌和条件，她怎么可能愿意嫁给一贫如洗的杨亚飞？是不是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者她在利用杨亚飞？不行，她必须要求证一下，她要亲自看看周立春到底是什么态度。万一她不怀好心，杨亚飞色迷心窍，到时候乱成一团，受伤的不还是杨亚飞？周立春怎么样她不管，碍着她赵月梅的幸福，那可不行。

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还是干活穿的衣服，外面披的薄外套也抗不住秋风，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这样子怎么能去见周立春呢？那不是自甘落败吗？想到这儿，赵月梅飞身上了自行车。她要回家去好好打扮一下，然后去会一会周立春，她一定要明确他们的态度，绝不会给自己留下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