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侦探小说《看不见的光线》

看不见的光线

【美】亚瑟·B·瑞福 作

蒙 钧  译


“我不否认我对那个老人有所期待。”

“我给他当了十二年私人医生。”那人继续说道,“我自然有理由希望能被他的遗嘱提及。可是,肯尼迪教授,我也不好反复强调,我只是来跟您谈案情的,并不带有自私的动机。只是有些情况确实不对劲儿,——这才是我要说的。”

克雷格抬眼瞥了瞥我。我有些犹豫。我一眼就看出来,讲话的这个人是那种正在快速消失的从业人员:旧式的家庭医生。

“伯恩汉姆大夫,我很乐意让您认识一下这位詹姆逊先生,”克雷格介绍道,“在他面前您可以随便说,就跟和我单独交谈一样。我俩一直一起工作。”

我和访客握了握手。

“这位大夫已经成功地激发起我极大的兴趣。他讲的案子很不寻常,”肯尼迪解释道,“涉及到斯蒂芬•哈斯韦尔,就是布鲁克林的那个脾气古怪的百万富翁。你听说过这个人吗?”

“我还真听说过。”我答道,脑子里想起了不经意间在报纸上读到过的一篇文章,内容讲的是布鲁克林山庄区有一幢老房子,虽然又脏又破,但豪华尚存。这房子已经够神秘了,但还比不过它的主人神秘。这位主人承袭了他的先辈留下的事业,行踪诡秘,来往进出都不为人知。更不可思议的是,虽然外界盛传他拥有惊人的财富,他本人却在这座大都会的心脏地带过着隐士般的生活。我对此人的了解也仅限于此。

“他怎么了?”我问道。

“大概一个礼拜之前,”看到肯尼迪点头赞同,大夫把事情的经过重述了一遍,“哈斯韦尔先生深夜把我叫去。我已经跟肯尼迪教授讲过了,我照料哈斯韦尔先生已经有十二个年头了。那天夜里他突然什么都看不见了,真是祸从天降。打那之后,他的身体很快坏下去了。几天前我们最后见了一面,随后我就被一个年轻人取代了。这事儿太蹊跷了。我翻来覆去地琢磨。但我不想和官方接触,那样做不是很保险。他们只会拿我的痛苦当笑料,驳回我的报告。可我想得越多,越是觉得我有责任把我的看法说给某个人听。所以我听说了肯尼迪教授后就来找他讨教了。我非常担心有人在觊觎某种机会,保不准还策划了控制这位老人财产的阴谋。”

大夫停嘴不说了。克雷格垂下了脑袋,好像表示他能理解伯恩汉姆在这件事情中的微妙处境。在大夫继续讲述之前,肯尼迪把躺在他书桌上的一封信递给我。看得出来,这信本来被撕成了碎片,后来又被仔细粘贴到一块儿。

看了看信封上的文字,得知此信寄自俄亥俄州的一个小镇,寄信日期是大约两周前。信的内容如下:

亲爱的父亲:

希望您能原谅我写这封信。但我不想让您七十五岁生日这样一个机会白白逝去,却无一语表达我的感情与祝贺。我过得很好。时间在金钱方面对我很吝啬,但在生活方面却对我很大方。我说这话并不是希望您与我和好。我知道有了这么些年残酷的经历后言归于好已经不可能了。但我还是盼着能再见您一面。不要忘了,我是您唯一的孩子,即便您仍认定我是个傻孩子。还是允许我来看您一次吧,否则将悔之晚矣!我们一直在旅途中,居无定所,但会在此地多住些日子。

您亲爱的女儿

格丽丝•哈斯韦尔•马丁

“大约十四或十五年前,”大夫见我读完信后抬起眼来,便解释道,“哈斯韦尔唯一的女儿跟一个叫马丁的画家私奔了。这个画家受雇根据照片画一幅已故哈斯韦尔太太的肖像画。格丽丝•哈斯韦尔于是有了第一次展示她对绘画的强烈爱好的机会。以往她那个只重实利的冷漠的父亲一直压抑她这一爱好。在格丽丝还是个少女的时候她母亲就去世了,那种丧母之痛对她来说是刻骨铭心的,因此她经常观看画家作画,还很热情地给画家打下手。结果画家笔下的肖像画中取材于格丽丝的地方比取材于那冰冷的照片的地方还要多。”

“眼瞅着自己的女儿跟画家越来越亲密,哈斯韦尔先生那颗只会考虑金钱和物质利益的心很快就积攒起对马丁的毫无道理的怨恨。他相信马丁是为了过上富裕生活而‘有计划地’俘获他的女儿。他的天性完全与艺术无缘。不过,女儿与画家的感情仍然在发展,最后还结了婚。老先生因此而剥夺了女儿的财产继承权。那对小夫妻也勇敢地出走,靠他们选择的职业过活。就我所知,打那以后还不曾有过他们的消息。哈斯韦尔立了一份新遗嘱。我一直认为这次他会拿他的全部财产在布鲁克林的一所正在筹建的大学里设立一个技术研究所。”

“您从未见过这位马丁太太和她的丈夫?”肯尼迪问道。

“没见过,从没见过。不过她肯定曾侧面了解到我对她的父亲还是有一定影响的,因为不久前她给我写过一封信,里面就包着刚才读过的那张给她爸爸的信。她在给我的信中请我为她居中斡旋。老头子见信大发雷霆,读也没读就撕成了碎片,还命令我再也不要跟他提起此事。是我把那信粘好保存下来。但我来求助的是这信引出的问题。”

大夫小心翼翼地把那张粘贴起来的信折叠好,继续说道:“或许您二位也知道,有好些年哈斯韦尔先生在多种稀奇古怪的投机领域都是响当当的人物。更准确地说是他把钱借给众多稀奇古怪的投机家。至于他资助的各种研究计划我就不必多费唇舌了。虽然这些计划大多数不为公众所了解,却还是令他声誉鹊起,让他成了大批投资人追逐的对象。”

“不久前,哈斯韦尔对布鲁克林的一位没什么名气的化学家的工作产生了兴趣。这位化学家名叫摩根•普利斯科特。就我所知,此人声称有办法把铜变成黄金。二位先生可不要拿这事儿当笑话听。你们真该去参观一下他的实验室。我还没去过,没法细说,但我听说真的可以让人大开眼界。我跟这位普利斯科特见过几次面,都是在他劝说哈斯韦尔先生资助他的研究计划的时候,但他从来没有跟我交谈过,因为我没钱投资。就我的理解而言,他的话听起来还是有些科学道理的。这个问题我留给你们自己作判断。在我要讲的事情当中,这不过是个小插曲,我只会长话短说。普利斯科特相信,所谓元素不过是某种原始物质或是某种被他称为‘玄质’的基础性东西的进一步变化而已。万事万物都由这种‘玄质’演变而来。在这方面,普利斯科特比以前的任何理论家都走得更远。他不仅这样解释自然界的物质,还相信自己经掌握了生命的奥秘,相信自己能够将无机物转化为有机物,将惰性物质转化为有生命的原生质,进而将原生质转化为‘精神’或‘灵魂’之类的东西。”

“到了这一步就变得荒诞不经了。”克雷格点评道,同时把脸从大夫那一面转到我这面来,提醒我要特别注意下面的内容。

“普利斯科特甚至信誓旦旦地声称自己能够创造或毁灭物质、生命或灵魂。”大夫继续说道,那样子就好像他也被这种说法迷住了,“还好,他还算有自知之明,没有进一步声称自己已经掌握了通灵术,能够和死人交流。他甚至给自己根据这套理论接收到的信息杜撰了一个名词叫什么“电媒”,也就是一种将心理、生理、物理统一起来的信息,一种绝对科学的一元论系统。”

大夫又停了停,接着说道:“大约是一个礼拜前的一天下午,——不消说,这当中有些是我为了让故事连贯而想象出来的,——普利斯科特正在推销他的有关统一大自然的惊人发现,猛然间就看见了哈斯韦尔先生。”

“‘我能告诉您一个事实吗,先生?有关您本人的。’他疾速问道,‘是我用我的惊世发明发现的事实。如果我的话是真的,您会信任我吗?您会给我的发明投资吗?您难道不想拥有难以想象的财富吗?’”

“哈斯韦尔没有给他明确的答复。普利斯科特透过一扇镶着厚厚玻璃的窗口朝他发明的那台机器内部看了看,当时哈斯韦尔先生也站在机器前面。普利斯科特一声惊呼:‘哈斯韦尔先生,我真后悔死了,我真不该把我看到的告诉您。您剥夺了您女儿的继承权。您女儿已经跟您没有什么联系了;您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

“‘这是实情。’老头子伤心地答道,‘我并不关心。你就看到这些?这没啥稀奇的。’”

“‘很遗憾,我看到的不止这些。还有些情况,不知您能否承受?但我想您应该知道。我这里有个最神秘的‘电媒’的发现。”

“‘真的?是什么?我女儿死了?’”

“‘不是。跟她没有关系。跟您有关。今天午夜,也可能稍晚一点儿,’普利斯科特郑重说道,‘您将失明。这是对您的行为的惩罚!’”

“放屁!”老头子气得七窍生烟,张口大喝,“要是你的发明只能告诉我这种事儿,我就告辞了。你本来跟我讲你能造出黄金,结果黄金我没见着,却只听你说出这么一句扯淡的预言。我不会把钱浪费到这么一个破玩意儿上面。我这人最讲实事求是。’说着他就大步走出了实验室。”

“就这样到了当天深夜一点钟左右,那所冷冷清清的老房子里寂静无声。女儿从身边离开后被老头子雇来的老看护简听到凄厉的叫喊‘救命!救命!’一个人睡在二楼卧室中的哈斯韦尔在黑暗中摸索着。”

“‘简,’他命令道,‘点灯!……快点灯!’”

“‘我已经把煤气灯点着了,哈斯韦尔先生。’简大声道。”

“一声悲叹随即传来。老头子自己已经拿到了一盒火柴,也划亮了一根。可火柴都烧到他的手指了,他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一记重拳狠狠砸下。差不多就在普利斯科特用他的‘电媒’预言的那个时刻,老哈斯韦尔遭受重创。”

“‘我瞎了!’他喘着粗气说道,‘快把伯恩汉姆大夫找来。’”

“女佣一叫醒我,我立马赶到他家。但我也是一筹莫展,只能建议他好好静养,保持室内黑暗,期待他的眼睛如同失明一样奇迹般地突然康复。”

“第二天上午,他在失明的状态下,哆哆嗦嗦地亲手写下了这么一张字迹潦草的字条:‘寻格丽丝•马丁太太,——有知晓格丽丝•马丁太太,即以前的布鲁克林的格丽丝•哈斯韦尔,眼下身在何处者,请联系布鲁克林皮尔邦街的斯蒂芬•哈斯韦尔。”

“他将这个广告刊登在纽约所有报纸上,还电传给了西方国家的各大报纸。经历了这次变故的哈斯韦尔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说起普利斯科特来他还是气不打一处来,但他对女儿的态度却完全变了。至于他是否在内心认可了那个发明家的预言我就不得而知了。当然他在跟我谈起这个预言的时候还是用的讥嘲的语气。”

“广告登出一、两天后,老头子收到了一封电报,是从印第安纳州某个小城拍发的。电报的内容很简单:‘亲爱的父亲:今日启程去布鲁克林。格丽丝。’”

“随之而来的一幕就是第二天格丽丝•哈斯韦尔——或者应该称格丽丝•马丁——就到了。她泪流满面地原谅了她父亲,也得到了她父亲的原谅。只是老头子仍断然拒绝接受她的丈夫。马丁太太动手打扫起这栋老宅子来了。真空吸尘器吸出来的灰尘快堆成小山了。简嘟嘟囔囔地一个劲儿地抱怨,但状况的极大改观却是有目共睹的。三顿饭也能按时做好了。老头子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悉心照料。但失明的他对此也没有太深的体会。宅子各处都可以看出是经过女人的手拾掇了的。变化是相当彻底的,连我都被影响到了。几个亲友给她介绍了一位耳目科专家斯科特大夫。于是她雇了此人。这之后我就明白了,老头子肯定会立一份新遗嘱,这新遗嘱肯定会让那所拟建的学校的董事会怒不可遏。当然我也会跟这份新遗嘱绝缘,这是这位曾有求于我的女子笃定会做的事情。但这并不妨碍我来找您。”

“可是究竟是什么事情引起了您的怀疑?”肯尼迪问道,同时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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