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卡佛,很多人会想起《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都在谈论什么》和《家门口就有这么多的水》这类名篇。但我读完《雷蒙德·卡佛短篇小说自选集》后,印象最深的却是《学生的妻子》和《没人说一句话》。
两篇故事非常简单。事实上,卡佛从不以通常意义上的叙述技巧见长。他有类似于契诃夫一样的凝练故事的本领。
《学生的妻子》里他巨细靡遗地叙述了,一个妻子失眠后的行为。她要求吃个三明治,要求丈夫陪她聊天,在客厅独自翻杂志撑到天明。卡佛的叙述不动声色,却感人至深。尤其是写到她在叙述期望得到的东西的时候。她说:“我喜欢好的食物,像牛排和脆炸薯泥那样的东西……希望在孩子们需要时不用等就可以给他们买衣服。”这实在不算是多奢侈的期望,却只能在夫妻畅想喜欢的生活时候才得以表露。我记得余华曾经在《词汇里的中国》里提到过类似的情况:一个中国西部的贫穷女孩子梦寐以求的东西可能仅仅是一双白球鞋,这个梦想或许与大城市的孩子期望一架波音飞机的的距离相等。卡佛小说的结尾,常常出人意料。但并不全是如此。本篇小说的结尾,并不费解。这位妻子在自家阳台完整地看完了日出,新的一天到来,让她感到绝望和恐惧。她跪下来祷告“上帝,你会帮助我们吗?上帝啊?”这句祷词里涵盖了多少滋味啊。
《没人说一句话》也是我喜欢的一篇。我认为这可算作一篇社会问题小说。他反应了美国劳工的家庭问题:夫妻的矛盾和家人的冷漠。但值得注意的是,卡佛的写法,他没有突出描写冲突的过程和场面。他写了这家的大儿子逃课在家,外出抓到一条罕见的巨大的硬头鳟后,拿给父母看。正是从他们的反应里,我们可以轻易感受到这个家的悲剧。“我的腿在打抖,几乎都站不稳了。我把鱼篓送到她面前,她终于往里看了看。'噢,噢,我的天哪!这是什么?一条蛇!这是什么?快,快拿出去,别等我吐出来。'”“他往鱼篓里看了一眼,嘴张了开来。他叫喊着:'把那个该死的东西扔出去!你究竟是怎么了?赶快把它从厨房拿出去,扔到该死的垃圾箱里去。'”为什么写鳟鱼?为什么要写和另一个小男孩合力抓住了硬头鳟?是因为以前这个大儿子也可以亲密地跟父亲讲述钓鱼的经历,展示他们的“战利品”。像那个男孩一样。可现实怎样呢?看到这条少有的硬头鳟,他们没有人说一句话。卡佛小说的命名很有趣。有些甚至不像小说名,如他的成名作《请你安静些,好吗?》。但我觉得这些命名看上去随意,却有深意,恰恰是认真思考后的结果。“没人说一句话”实际上明白无误地体现了家人亲情的淡漠。
此外,我还很喜欢他的一篇《一件有益的小事》。一个恶作剧色彩的悲剧。难得的是卡佛写出了一种温情。他很喜欢写美国底层人民的生活,即使这篇以中产阶层为主线的小说,也还是穿插了糕点店老板这个角色。这与卡佛早年间的生活遭遇有关,他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固定的工作,可以接触到很多社会底层的人。从他的叙述里,总能感受到一种悲悯。写社会问题,也没有那么尖利、辛辣。写什么固然重要,但更关键的可能是你怎么写。有人说卡佛继承了海明威的简洁叙事传统,可能还不止如此,他或许更在乎让读者更多的参与小说。小说阅读早已不是作者中心的时代了,我们不能将读者视为傻瓜,给读者留有一定空间让他们主动思考,深度卷入文本不是更好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