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晚安红豆,相思知不知

楔子

据说,容入楼老鸨——入骨红绫綰银发,花开花落,仅着一袭如血广袖流仙裙,似仙胜妖。

据说,容入楼只收留心如毒蝎的男子。

据说,入骨有一段情殇。

【1】

无名的风在大漠上空徘徊,带起悠悠黄沙。奔腾的骏马,长啸一声停在帐外。侍从翻身下马,自怀中掏出一块玉佩,交予大漠王——入听。

入听接过玉牌后沟壑不平的面庞略染笑意,摆手让侍从下去。回身进入帐中,拉过趴在窗纱旁的入骨,道:“骨儿,木风国君主向父王讨要你,已定下次年开春的姻事,但你不能就这么乖乖的去和亲,你要逃,逃去寒古都,木风国君主就在那里。与其和完亲冷落在后宫中,不如独孤一掷。”

入骨冷冷问:“木风国君主讨要我,是因为这张传闻能解百毒的面皮吗?”

“这些你不需要知道,你唯一也是必须明白的就是这一生都要听父亲的话。”

“诺。”

就这样简单的一句话,把全大漠最生动的女子的一生引到万劫不复。

沙粒间传出极具穿透力的锣鼓声,妖艳的火红花轿,在无延黄沙中缓慢前行。身披凤冠霞披的入骨却在荒漠的另一头,艰难前行。

入骨逃婚了,但入听却对外解释——花轿被最强杀手十里所截,至今下落不明。

入骨醒来后,赫然发现自己已远离大漠,置身于广阔市井之中。身侧一书生模样的男子,正笑着打量着自己。见入骨醒来便拉住马栓,翻身下马将她抱住,走入客栈:“在下容卫,出大漠时恰遇姑娘昏迷在炎日下,便将姑娘带于华城,如有冒犯之处还请姑娘见谅。”

整日身处大漠,所接触的尽是些粗犷、豪放的汉子。入骨还没见过如此彬彬有礼的男子,不禁心生好感,忍不住和他多聊了两句。

而这一聊就是数个时辰,窗棂已被打上浓稠的昏黄。容卫拿出一件男衫,叮嘱入骨:“一个女子出门在外换上男衫比较方便,而你身板又小,平常人看不出来你是女儿身。”

入骨含笑应下,就开始脱裙裾。容卫怔了半响,连忙制止住入骨,面庞上多了些胭脂色:“姑、姑、姑娘!我......”

大漠水源稀少,所以即便是大漠的公主,和男子混浴都是常有的事。而她初来汉不懂也不在意汉的礼仪,就显得随意了许多。入骨不懂他的为难,歪头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继续手上的动作。容卫见状慌忙放下衣物,走出客房。

待入骨换好衣衫,走出客房就看到容卫手中捧一卷书籍。全然不见刚才的窘色,眉宇间有一丝了然,向她迎来:“入骨是大漠女子吧。”

“嗯。”

“入骨我早就告诉过你,汉的风俗和大漠是完全不一样的,下次别这样了。别让我为难。”容卫半抬臂膀,指腹扶上入骨的脸颊,轻柔而婉转。

独自在他乡,被温柔以待,入骨怔忪,失了言语。

许多年后,入骨无数次的在汉的夜里醒来,在浑然一体的黑夜中,入骨汲汲顾影地望着天际微弱的星子,眸里满是男子扶她脸颊的样子。

温存且绸缪。

入骨从未想过,容卫与他的初次相见早在一个撒雪纷纷的冬日。

八年前的上元节,入听应邀出席宴会,顺便将入骨一道捎去。

正月里,空气中遍布寒薄的气息。入骨从小就体虚,冷峻的气候加上未带足够的衣裳,入骨很快就病倒了。

花都的合汉梅开得辽无边际,样子静好而高雅。

入骨趴在窗边,凝视着院中星星点点的梅,聆听着院外孩童得欢声笑语。第一次无比渴望四角天空外的世界。于是她披上大衣,趁侍从不留意,便扶着彻骨的冷墙,出了驿站。

驿站外,触目的萧条与清寂,枝桠裸露着肢体,饱含悲凉。入骨行走在被白雪所掩盖着的天地间,不经意间被覆盖在白雪下的石头绊倒。她匍匐在厚雪中,剧烈地咳嗽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雪纷纷扬扬的落下,续了她满头。

一双厚重的履鞋停在她面前,履鞋的主人放下手持的油纸伞,将她打横抱起来,进入一间不知名的小店。

入骨生了场大病,沉睡了近七天七夜,才悠悠转醒。她醒来后就看到趴在床沿上小歇的容卫,面容竟是比她还要苍白。

入骨下床,研了墨,在纯白的宣纸上,写下她认识的为数不多的几个汉字——多叶这几日的爪古,入骨先走了,不比丹又。(多谢这几日的照顾,入骨先走了,不必担忧)

满满的错别字,入骨对着宣纸努力的回想着汉字的书写,却是连一个笔画也想不起来。

当笔被人夺了去,龙飞凤舞的挥写于宣纸之上时,入骨才意识到,她的窘态被人看了去。容卫一分毫不差的将她要表达的意思,现于纸张上,回眸笑看她:“姑娘可是大漠人?”

“是。”

“可愿跟在在下身旁学吟诗作对?”

他温文尔雅,眉眼满是绮腻将入骨深深吸引,她歪头笑起来:“自然。”

“你可有什么心愿?”

“我想离开这里,永远的离开。一个人流浪,去世界最荒凉的地方,就这样简简单单的,就这样一个人,无情无悲。”

“无情无悲么......只有死去的灵魂才可以做到吧......”

在汉的一个月里,入骨整日研墨习字,将大汉文化学了大半。临别之际,容卫赠了条鲜红的嫁衣,“他日若成婚,便穿上它吧,就像我陪着你一般。”

他的嗓音温润如玉,但却好似寒冬里的风,卷走了万物的生机,也一并将她的心卷走了。

手上的大红嫁衣,红的刺目又灼热,灼伤了她的瞳孔,她哑声说:“好。”

【2】

容卫要入寒古都赶考,手上盘缠已是稀薄。入骨提出离开,被容卫否决,她无奈便趁着夜里悄然离去,去探寻她的一片新天地。

她不知道的是在夜静更阑之时,容卫眼眸漆黑,站在客栈一隅,灼灼看她离开,才回到卧房。

入骨一身男装很是轻便,却不想在茶社中,仅是一碗茶的功夫,她就被迷晕卖进倌楼。

入骨被关在小黑屋里也不知多少天,这会儿药劲才散去,她迷离的半睁开眼,破旧的木门就吱呀一声打开。朦胧间只见一位颀长男子衣袂翻飞,站在他的面前挡住了室外照进的光,他关上门,睨她一眼:“要么骨头馆接客,要么饿死在这里,选吧。”

入骨强撑起精神,看向男子,“……骨头馆?”

男子冷笑一声,轻蔑的勾起她的下颚,冷冷看着她:“寒古都最享有盛名的地下男倌便是了。”

语罢,他拍了拍手,起身睥睨她,只问了她接男客还是女客,未等她回答他便拂袖而去。

入了骨头馆入骨才知道,男子是骨头馆的副馆主——枫君,亦是骨头馆的头牌。入骨在馆中再次见到他时。

她循规蹈矩行礼,他鬓云乱洒抬眸,开口便是:“姑娘来这寻乐?”

她慌忙辩解,他不予置睬,每每唤她姑娘。

馆主说这是她长得太美的缘故,而她却知初次见面时她女儿身已被看破。枫君闲暇时便与入骨切磋琴艺,没几日,枫君便向馆主考核入骨让她成为艺伶。

入骨本就精通这些,自然轻易过了考核,闲闲散散的在馆里过了一个季度。

三千绯叶,三千丹红。入骨穿着青白色的流砂衫,漫步在重重叠叠的枫树林中。飘零下的绯叶,落在入骨手中,她细细摸着叶上的纹路,找了条小小的溪流,把枫叶推入水中。

“姑娘可是在以枫叶传情?”

有风吹过,入骨微惊,望向身侧手捏枫叶,发髻松散,广袖长衫,无限风流的枫君,笑说:“别戏谑我了,同是男子再美也比不上你。枫叶入溪是为了远在他乡的女子,也不知她现在过得好不好。”

“为了情人啊。这可不像骨头馆的作风,入骨姑娘——”枫君猛地一缩手攥住枫叶,再度张开时零碎的残渣,零落在泥土里。

入骨蹲下身,盯着化作粉末的枫叶,笑意盈盈道:“武功很高嘛。”枫君眸色阴暗看着她,提着她的肩膀将她拽起,此时,玲玲急忙跑来,“入公子,馆主有请。”

入骨清淡的应下,走时步伐恰好落于每一片枫叶上,好像绝情如斯,却偏掩不住眉宇间的那一抹伤悲。

馆里不似往日的欢愉,一派肃静,隐有凄厉的嘶鸣声穿过层层楼阁,传入入骨的耳里。不知为何,入骨心头遽然一跳,顾不得馆里的教诲,撩起青衫极速奔跑起来。

触目所及是一片猩红,入骨怔然顿住,面上无喜无悲:“馆主这是何意?”

腥红的血泊里蓝衫男子浑噩得低喃着什么,清秀的面庞上浸染了鲜血,依稀可辨出他就是容卫。

“入骨你虽不是花魁,但也名满寒古都,今后都最好别和这种人来往的好。”馆主自始至终欢愉地笑着,似是找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

“入骨不知犯了什么错。”

馆主笑着拍起手,视线越过她:“枫君可知入骨的错?”

他慵懒地撩发,眼中全然无神:“与外室男子勾结。”

入骨猛地回头,一切都了然了。在红馆的几个月里,她断断续续见了容卫几面。昨日容卫赶考失利,入骨不忍他的颓废样,便将它安顿在红馆,却不想这一幕被枫君撞见,他面上请君随意,却还是告发了她。

入骨冷笑两声,扶起倒在血泊中的容卫,纤尘不染的衫子染上血色,听他喃喃低语,一贯爱干净的她,穿着脏兮兮的衫子守了他十天十夜。

入骨静静地望着昏迷不醒的容卫,一切仿佛回到了十年前的小木屋。只是这一刻两人的身份对调了,入骨是主,容卫是客。

叩门声咚咚,想必是女奴已将汤药熬好,入骨让她进来,只听一声低沉慵懒的话语:“你可怪我出卖你?”

入骨微微一怔,手指扣上碗面,“枫君你只要知道,就算日后你让我受凌迟之苦,我也不敢怨你半分,就行了。”

枫君眸色深沉如墨,音调沉稳:“不敢么。我是何等豺狼猛兽让你不敢忤逆我。”言罢,他拂袖而去。

入骨看着他离开的地方,心中暗叹:你是我大漠的天!

【3】

容卫的底子到底是好的,醒后才休养了几日,便活蹦乱跳的。

入骨问他是否要再买些书籍,准备次年的赶考。他有些怅然,问:“你为何执意呆在这烟花之地?”

她眸色微闪,脑中浮现出男子妖媚的面庞,愣在原地,容卫轻叹,拍拍她的头,“莫在意了,陪我出去一趟吧。”

林中的空气总是好的,带着翠竹的清香,绿树丛荫。入骨站在林荫处,扶着一棵大树,缓步前行,淡淡问:“为什么你这么执着于功名利禄?”

容卫笑笑:“读书人,为的不就是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吗。”

她回身,直直的看着容卫,“你不是这么肤浅的人,你考取功名定是另有隐情。”

“入骨,我说我考功名是为了你,你信吗?”容卫垂眸看向不语的入骨,忽然笑了,弯起腰,直笑的胸腔发痛,才停住,“你爱上枫君了是吗?”

这是入骨唯一一次听到,如此清脆,却又如此饱含凄凉的笑。

入骨呆呆的看着他,不自觉地抚上容卫的面庞,脸凑上他的唇,眼神怅然若失,深深地注视着容卫的双眸。林间忽起大风,一片叶子直直打向她的脸,她怔忪半晌,方才恍然清醒,笑了笑,玉指轻点上他的薄唇,妩媚道:“我在馆里学的,你可喜欢?”

容卫扬眉赭面,推开入骨,匆匆下了山。入骨仰头看向远处未藏好的红杉,吹了声口哨,便离开了。

容卫因着那事,看到她便冷着脸色,入骨道不管这些日日汤药给他。一日入骨起得早,正要送药汤给容卫,就隐约听见兵戈之声。

她心中一骇,未及细想,一批手持刀刃的黑衣人围在她四周。剑影一闪,瓷碗碎于地,药汁飞溅。

容卫不知从哪里提剑冲出来,只身一人立于刀光剑影间,企图将敌人全吸引到他身边。片刻后,他一招平沙落雁击退敌人,仓皇向入骨奔去,却还是晚了。

入骨背部中剑,皮肉翻飞,隐约见骨。

容卫杀红了眼,这小小一隅,顷时成了修罗场,妖冶的鲜红血液,滚滚倾洒。脱裸的枝干上,盛开出朵朵红梅。

他终是赢了。

那夜,寒风凛冽,大雨倾盆。他们连夜出城,在林间小屋里,入骨回绝了容卫的深情。

半夜,她冰凉的触感滑过她的脸颊,利刃刺入脸颊,有滚烫的液体涌出,撕心裂肺的疼痛由皮到骨。入骨没有出声,连低吟也没有。她脸上又冷又热,他把她的皮切下来了。

她自始至终紧闭着双眼,泪水滑过鲜血淋淋的皮肉,蚀骨侵蚀。

她知道来人是容卫。她一直都知道容卫目的不纯,就如之前千百名男子一般,这就是为什么入骨不问容卫他一介书生,却有如此高的武功的原因,她知道容卫也是为了传说中的那张皮。

今日他国派来刺杀枫君,并欲将她的面皮掳走的刺客只是一剂催化剂罢了,无论早晚,她始终是一件用来交易的物品,注定无情无悲,注定被敲骨吸髓。

入骨一夜未睡,晨曦穿过窗柩,撑开眼环视竹屋,发现屋中的铜镜全都不见了。

入骨起身,唤容卫,回答她的仅有空寂的竹唦声。

容卫走了。

她默然地环视竹林,一步步走到溪水边,犹豫许久,在探头伸向溪水的那一刻,枫君从树上跳下来,将她的头抵在怀里,“别看。”

入骨静静地任他摆弄,末了,她说:“木风国的君主可愿再要逃婚未遂的女子?”

入骨前些日子收到入听所给的书信得知容卫便是替枫君卖命的十里。

她想跟在枫君身边,总有一天会再见到容卫。

【4】

只是没想到,再次见到容卫,他痴狂浪荡的流连在青楼,早已不复书生模样。

枫君传唤容卫到他身边,他早已喝的酒酣,随意戴了个面具,整个人东歪西

斜,看到入骨语气轻薄,笑嘻嘻的说:“唷,这不是拒绝了我的那个女人吗!”

他在主子面前如此放肆,自然受了责罚。那日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入骨没再主动去找他。后来看他日渐颓废,她禁不住去劝他不要过度纵欲。

容卫轻蔑的看着她,手指扶上她不平的脸颊,轻轻问:“你可知你现在是一副什么鬼样子?丑八怪!”他反手送上一掌,“你曾经的高傲呢?”

入骨呆呆的看着面前的人,认认真真的回答:“在你面前,我何曾有过骄傲呢?九年前如此,现在亦如此。”

九年前,他赠她大红嫁衣中,藏了毒,她虽察觉,却依旧收了,日日看着,记忆渐渐消退,容卫在他的脑中成了一抹空气。

那时,她便已自愿的踏进了枫君设下的局。他想要这皮,便拿去吧,他想要她这个人,拿去就是了,他想要和她玩,她奉陪到底。但他不能灭大漠,不能伤容卫。

容卫抱臂,淡淡道:“八年前救你的人,不是我,是主子。那时我家境贫寒,若不是主子出手相救,恐怕一家人都饿死了,哪里还能收养你。”

入骨碰上容卫所戴的面具,被容卫反手一推,撞上了护栏,她倔强的看着他:“若我那日答应你,你是否会以正眼相待?我现在问你,你是否愿意……”

“主子的命令罢了,你何必呢?”

是啊,她何必呢,枫君对容卫有救命之恩,他定是要穷尽一生追随枫君。温润如玉是假,落榜书生是假,孱弱不堪是假,一切不都是为了引她上套,享受游戏的乐趣吗?

入骨闭着眼,颓然起身,扶着栏杆一步步走下楼,再没有见容卫。她又恢复了容卫口中骄傲的姑娘,日日练着武功,少言寡语,处事淡漠。

闲暇时,她亲手缝制新郎服,目光低沉。枫君看到后,将衣服扔到一边,幽幽开口:“你不想大漠昌盛了!”

入骨心下一紧,双臂环着他的脖子,气息喷薄在他的脸颊,嫣然一笑:“我在馆里学的,你可喜欢?”

枫君搓搓牙齿,坐着一动不动。入骨无趣的捡回衣裳,道:“真是无趣,”

“你想让我和容卫一般?那就是有趣?哼,他的命在我这里一文不值。”

“那你就杀他好了。”入骨望向隐在门外的容卫,满不在乎的说。

入骨未曾想到,容卫早已接到枫君的命令,入骨所说即是他所做。他当即拔剑砍向脖子,同一时刻,入骨急速将衣服向外抛去,衣衫翻飞砸到容卫的脸上,包住剑刃,容卫未被伤到一丝一毫。入骨怒目圆睁,冷声喝道“滚。莫再让我看到你。”

枫君慵懒的品着茶水,淡淡道:“真是一出好戏。”

“是一出好戏,但别忘了你也身处戏中。”

入骨的话戳中了枫君的痛处,他的眸子隐隐暗暗,最后道:“若是我从一开始不用容卫,自己去接近你,你爱的人是否会不同?”

“会。”她回答的没有丝毫犹豫。她早知她与容卫的相遇是枫君部署上的失误。枫君看不起大漠女子或者说他看不起大漠,就让身边善于伪装的杀手,陪他看不起的人玩,再进一步吞并大漠。他以为计划完美,却不知人生意外颇多。他爱上了敌人,又不懂得取舍,便注定要失败。

枫君临走前,听到入骨说:“别杀他。”

他紧紧的攥了攥拳头,离开,他终归抵不过美人,撂下一句话:“三日后给我笑着成婚,我便放他活着离开。”

入骨的使命就是嫁给枫君。为了家族,她必须牺牲一己私欲,这是她身为大漠公主的职责。

成婚的命令下达的匆忙,仆从忙着布置,四处走动,明明是一件喜事,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入骨不好静,又多日未习武,便寻了方僻静地,舞起了皮鞭。正是隆冬腊月,空中却飘起了桃花,纷纷扬扬,香气扑鼻。

“容卫。”

入骨喊了一声,再次舞起了皮鞭,停下后,渐知渐觉桃花瓣拼出了四个字——痛失所爱。

入骨倚在树上,大笑起来,笑着笑着面庞就被一滴滴的水覆盖,风吹来寒骨刺面。

【5】

入骨嫁人那日,满城洋溢着胜似春节氛围,容卫也被枫君遣散了。他这一走,如入骨初见他时,悄无声息,隐匿行踪。

大红嫁衣鲜艳如血,十里红妆,凤冠霞帔。

他说:他日若成婚,便穿上它吧,就像我陪着你一般。

如今她出嫁穿上了他所赠之物,却发现,怎么也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他走后,她感觉心都空了。

枫君贵为一国之君,民间的习俗都应从简,但他却执意十里红妆迎她出嫁。锣鼓声,爆竹声,喝彩声,穿杂一片。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进入洞房......”

入骨一直笑,笑道面部僵硬,嘴角抽搐,还是一直在笑。枫君让他别再笑了,她却道:“我笑他才可以活,所以我必须笑着过完今天。”

五年后。

暖橘的烟花,怦然绽放在浓密的天幕中。原本空荡荡的桃花林,隐现出人影,他踏着细碎的脚步,走到入骨身旁,为她披上披风。

入骨仰头看着绚烂的天幕,轻声道:“没想到,最后陪我看烟火的是你。”

最后一股烟花,燃烧殆尽时,入骨疲倦的紧了紧衣裳,眸色深远而落寞:“枫君我累了。这五年里我一直在想,如果当时我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案,那一切会不会变得不一样,而答案是不会,因为那时的我始终抵不过父皇的养育之恩。这五年里很多事情都变了,父皇接连和他国联姻,少一个我他也不会有什么损失,所以,枫君,放我离开皇宫吧。”

人声开始沸腾起来,将她的声音淹没,到处充满了欢声笑语。

“枫君,放我离开皇宫吧。”

“...好。”

入骨离开皇宫后,开了间青楼,名容入楼。许多年后的夜里她不知多少次梦到她的前半生,紫檀氤氲着窄小空间,脸皮出奇的疼,她好像又回到了换皮的那一天,痛彻心扉。

她醒后,泪水流满了脸颊,她踱步出去。轩榭小亭里,寥寥纸灯闪着阴暗的昏黄。枫君就那样定定的望着面前的一片景,看得入神。寒深露重,他的衣衫殷湿了大片,也不知站了多久,入骨正要唤他,他似有感应般,望向入骨:“你醒了......入骨......容卫这些年来一直在大漠,他,在等你。”

“自从容卫取了你的脸,你连水都小心翼翼的回避着,怕是这些年过得极其艰辛。其实当年那群刺客手中的刀剑都涂了剧毒,若他不取了你的面,你撑不过七天。都这么多年了,我对你的感情也都淡了,这些事该告诉你了。若你有意看看你自己的脸吧。”

枫君走后,入骨寻了方花池,十五年来第一次正视她的面庞。

瞬间,她泪流满面。

原来,他一直都在。

她轻轻触碰上中倒映,搅起一粒粒晶莹水珠。她日思夜想的面貌终于再一次见到了。

入骨焚了鲜红嫁衣,并关了容入楼,回身大漠。但她所不知道的是,她所面临的将是一片瑟缩。

面对着大漠的一片狼藉,入骨跪倒在一座座黄沙所掩盖起来的坟堆旁,容卫的咒终是应验了。

痛失所爱。

她临到大漠前,龙卷风席卷了这片区域,一切化为乌有。入骨花了毕生的精力用让逝者安息上。但终其一生,她也依旧没有找到容卫的骸骨。

也有可能,她找到了,但她却认不出,像安葬陌生人一般,安葬了容卫。

漫天的砂砾,伴随着渺渺荒漠中的最后一丝叹息——我与他终究成为路人。入骨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入骨她终于完成了心中那一点点的光芒,在黄泉碧落之上。

——我想离开这里,永远的离开。一个人流浪,去世界最荒凉的地方,就这样简简单单的,就这样一个人,无情无悲。

这是她一生中最为烂漫的年纪,许下的悲凉愿望。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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