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昨天晚上又梦到你了。
你仿佛还是十六岁时的样子,瘦瘦小小,校服在你身上松松垮垮的,几乎还能容得下另外一个你。你不怎么喜欢笑,但如果笑起来眼睛都亮晶晶的,像是盛满了我们小时候在屋顶上看到的满天的星星。那时候别人都还不知道你的好,但是好在我认识你够早,所以我知道啊。
我们之间的故事,开始得有点早,所以每次回想起来我都得花一点时间才能把那些小细节一点一点拼凑起来。第一次见面我们都才十二岁,都是小学六年级,你喜欢数学,我喜欢语文。小学的最后一个暑假,我依旧在姥姥家横行霸道,你是第一次跟着退休还乡的爷爷奶奶到了凤凰台。凤凰台是一个很普通的小村子,山不是很高,只有一条随时可能断流的小河,但它有个很美的名字,据说是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凤凰飞累了落在了这里。你知道的,小村庄里的人都有些迷信,所以他们对这个传说都深信不疑,也因为这个传说觉得凤凰台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那会儿大家都比较容易满足,一点开心的事都可以乐呵很久。所以当姥姥让我带着你去玩儿的时候,我把那些年我自己觉得有意思的事都带着你做了个遍,内心是想着要把让我开心的事和你一起分享。
你对什么事都很好奇,你没见过山间随时蹦出来的小松鼠,不知道只用一小块窗纱就可以兜住几尾小鱼,没有横平竖直的街道,你甚至不清楚东南西北怎么区分。早上小院里住着的鸽子会把你叫醒,门外牵牛花上的露水会让你觉得欣喜,远处山脊上偶尔的雾气会吸引你的目光。那些我已经习以为常的事情在你的眼睛里都是新鲜的模样,这让我再一次觉得原来它们真的很美好。你也带着我了解了我不曾感兴趣的东西,你给我讲宇宙的形成,文明的起源,王朝的兴衰,动植物的变化。那些我不愿意从百科全书上了解的知识从你的口中说出来就变得可爱又美好。我们像两个世界的人,因为一个偶然的暑假,被连在了一起,走进了彼此的世界,又给彼此打开了一扇窗。那时候我太小,只是觉得一切变得很神奇,开心仿佛也说不清道不明,所以“喜欢”这两个字从来没有在我的脑子里浮现出来。后来慢慢长大,才知道它早就静静地沉在我心底的某个地方,逐渐生根发芽,一点一点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我一直怀念那个暑假,也总是会想起你要离开的前一天晚上。那几天村子里去了一个戏班子,村里的老老少少都去戏园子看戏。我对听戏一直不感兴趣,你好像也不是很喜欢,于是我俩从戏园子跑到了村口的公路上。远远还能听见演员们咿咿呀呀的戏词,耳边是晚风吹过白杨,树叶刷刷的声音。夜晚的公路上只有偶尔经过的车辆,没有行人,也没有羊群,你双手插兜,看着不远处山的轮廓,我问你在想什么,你也没说话,过了好久才说了一句:“这儿的星星好多啊!” 我抬头看了看夜空,其实星星还没有多少。可是我也不太想说反驳你的话,大概是有点伤感的情绪在作祟吧。我和你约定晚上十一点的时候在姥姥家门口集合,你也没问我要干什么,“嗯”了一声就不说话了。
十点五十的时候我就在大门口等,你轻轻晃了晃门,我在门上的铜铃响之前就赶紧打开了门。你抱着一个薄毯子,说晚上蚊子太多了。我们顺着梯子爬到了房顶,找了正中间的位置躺下,盖上毯子,然后就开始看夜空。临近午夜,天上的星星越来越多,闭上眼睛一会儿会儿时间,仿佛又会多出几颗。你兴奋地给我指你认识的星座,在那之前,说实话我也只认识北斗七星。其实后来我也只记得猎户座,以至于无数次在抬头望向夜空时,只要星星还算明显,我总能一眼就看到它。不过你讲的那个和猎户座相关的传说我不是很喜欢,应该说自从认识你以后,所有悲伤的故事我都不是很喜欢,因为只要假设故事中的人是你和我,一点点悲伤的事都会让我难受很久。这么说来,好像认识你让我变得不那么坚强了。这是件好事还是坏事,也不好说,有得必有失,这样的变化因为你我也可以接受。
你离开的时候是第二天的黄昏,你把所有带到的凤凰台的书都留给了我,我没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东西送你,就写了一篇作文叫《我的朋友林夏》送给你,只是不知道你会不会觉得我的礼物很幼稚。你说过文字是最永恒的存在,所以我想用永恒的文字记录下我们相处的四十天所发生的点点滴滴。你不知道我在写的时候还掉了些眼泪,虽然人们都说友谊永存,但我是有些怀疑的,所以我怕过上一段时间你就不记得我了。我还自己偷偷又誊写了一份。文字是永恒的,记忆却会褪色,你看,我连自己的记忆是不是会永存都不太确定,要求友谊永存好像就有点过了。
我坐在桥头看着你爸爸的车离开的方向,车早就不见了踪影,连车留下的痕迹都被别的车痕覆盖了。太阳要下山了,羊群慢慢靠近,我一眼就看到了你给起名为骆驼的那只羊,它很神气地走在最前面,还是不可一世的样子。桥下的小河因为之前的几场雨又涨高了一些,我记得你第一次光脚踩到水里时,因为水有些冰凉,所以打了几个哆嗦。你对着我笑得很开心,笑容暖暖的,就像你离开那天挂在天边暖红色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