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三月二日
香港一直没变过,华美但悲哀。
我来这儿已经两三年了。每到华南大学春期伊始,天空放晴,四处开满了杜鹃花。除了我家的院子,花木枯的枯,死的死,阳光洒地,满眼荒凉。
下午回家时,避无可避被刘妈撞见,她见到我,永远那几句话,苦口婆心地劝我去给父亲后母请安,否则与这个家嫌隙更大。她是母亲的陪嫁丫环,自然是一心一意为了我好,只是,我实在恐惧刘妈的关心。就像冬夜里把脚放进热水中的那一瞬间,我的心立马染上一层凄凉。
父亲问我学费交了没?选了哪些课业?我坐在他们吸鸦片的榻旁的沙发上,回他:依旧是英语历史,中国文学史……
父亲的冷哼从喉管发出声:“你倒是会偷懒。”
在上海时,我已经读过唐诗宋词,所以他,还有学校的同学们总觉得我学这个很轻松。
“还有你那英文,跛脚的驴子跟马跑,跑断腿,也是空的。别又像上学期差点肄业。”
这时后母总要来煽风点火一番:“人家是少爷脾气,大不了请个补课先生,随时给他做枪手。”
他瞥了我一眼,似理非理,“我可没那个闲钱”。
我把头低了又低,埋头拨弄自己的鞋带,他劈头盖脸向我呵斥:“一点丈夫气也没有,趁早给我滚出去!”
哼,歹竹还想出好笋吗?
2
三月三日
今天回家,本准备悄悄上楼,突然被父亲叫住给他烧几个烟泡。
后母在一旁突然兴致格外好,问我:“听说,你们学校有个言丹朱的女孩追求你?”
我只想让她闭嘴,但我知道自己斗不过她的。没有情绪地回:没有。
父亲在烟榻上翻了个身,冷哼一声说:“女朋友?男朋友都交不上一个,三分像人,七分像鬼,谁看得上他,不过看上他的钱罢了。”
我的钱?哼,总有一天会变成我的钱,我从十二三岁就这样想过了,等到那一天,我一定在支票上写满名字,然后将纸团扔到他的脸上!
我真恨呐,恨自己懦弱,也恨明明知道自己的懦弱,还是得受他们的作践。
3
三月四日
今日回家的公交车上碰见了言丹朱。
她穿着一身白色裙子,斑驳的杜鹃花影印照在身上,一张脸庞健康而美丽。那一刻,我突然恍惚,心里升起一种奇怪的情感,又喜欢又憎恶。
她朝我走来,对我说话。我的被那个人打聋的右耳毫无用处,只好凑近她又问了她一次,才听清楚她问我是否还选了中国文学史。
我回是,她说她也选了。
我假装惊讶,问中国文学史课的老师是她的父亲,为什么还要选。问后,我又自觉侧耳倾听的模样,十分引旁人误会,因此,我坐正身体,也没听清后来,她叽里咕说了一堆什么话。
唯一听清的,她说她父亲的名字很好听——“言子夜”,我只是觉得耳熟,又反应过来:上了一学期的文学史课,我这才知道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