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月牙胀满了的那个夜晚，疏朗的星光撒泄一地的银辉。星空总有它的魔力，几个闪亮的光点，稀疏的点缀在黑夜里，晶莹透润，像清晨草尖上的露水，但人们却难以想象它的古老和遥远。。

观风台，听雨阁，一人、两椅、一堆炉火，一把提梁壶。少年人不会想到能遇到谁，没有雨的夜晚，在听风阁中烧起炉火，煮一壶清茶，慢慢啜饮着，感受一注热气破了厌门，暖热了胃腑，热气又随着气息流遍全身，他感到指尖都麻麻的。

没有人想过他会来，他飘飘忽忽的身影像鬼魅般晃在听雨阁的门前时，连脚旁的叶子也不曾震颤一下，仿佛整个世界都没有注意到他，他抬头看看少年人，看看炉火，看看顺着壶嘴逸出的袅袅炊烟，他就那样飘上台阁。

当茶水从弯弯的壶嘴倾泻出时，他已然坐在了少年的对面，少年吃了一惊，但没有缓过神来的功夫，他面前的茶盏已到男人的手中。

“好茶”男人赞叹道。

少年腾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后迈半步，一手抓向座椅。“你是谁？”少年声音有些颤抖。

男人笑了，他上抹的嘴角就如同圆月又缺，他用三根手指轻轻旋转着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我品此茶，就是你品此茶，但又不同。”

少年皱皱眉头：”你这是答非所问！我问你是谁！“他右手青筋暴起，握着椅子的的手汗涔涔的。

他撇眼瞧瞧炉火上嗤嗤作响的茶壶，笑了，“来而不往非礼也。”不知什么时候，桌上多了茶罐，他笑着轻轻起开茶罐，抬抬头看眼少年人，“瞧，多好的红茶！”

他用竹则取些茶叶，用茶针拨入盖碗。一手提来茶壶，清逸的白烟在空中倾斜。

”温一温盖碗。“他自言自语，说着就倾斜茶壶，向桌面倒去，少年人惊异地看着他。但就在水撞向桌面，四散溅开的一刹那，一只盖碗出现在了提壶的下方，碗盖倒置，热水顺着边缘缓缓地注入……他浅浅的笑着，一切显得那样平静，仿佛本该如此。他用茶针拨正碗盖，将热水倒在公杯里。

水再一次注入茶碗，激荡的沸水将茶叶冲起，茶叶在水中翻滚，清澈无痕的水慢慢晕染上了色泽。他右手一摆，两盏茶盅静置在桌上，茶水注入，七分而停，他微微一欠身子，“请”

少年人似乎舒缓下来了，坐在椅子上，但眼神仍然谨慎，两盅茶红润而清澈，隐隐约约的可以看到它棕红色的杯底。氤氲的茶香散开了，顺着风息钻入他的鼻孔，沁润心脾。他不由自主地端起了茶盅，轻抿一口，醇香弥散在口腔。

风吹衣䙓，这时他才留意到了男人的衣着，平淡朴素的灰色长袍，风尘仆仆。像是远行之人，靠在桌边的油纸伞还在淌着水。

“现在可以告诉我从哪里来么？”少年试着打破寂静。

“我顺着时间的长短而来，穿过空间的大小而来。”男人抿一口茶。

“怎么个来法？”少年问。

“踏遍千山万水，历尽形形色色。”

“今天为何至此?”

“专为訪你而来。”男人眼含笑意，看着少年。

“你怎知此处？”

“我说过，踏遍千山万水，历尽形形色色。”

少年沉默了，他不知如何再继续这场谈话，因为他对眼前这个人一无所知，但显然男人了解他的一切。不知怎的，他有这样的感觉，他在对方眼中，是完完全全透明的。

“我专为访你，”男人说，“走了那么多的路，淌过一条条的小溪，攀过一座座高山，不远千里来到这里。“

  ”而这就是你的生活啊，观风台、听雨阁。"男人环顾四周，”还真是个避世的高阁啊！““但你在这阁中当真观得见风，听得见雨么？”男人突然欠了欠身子，“你告诉我，什么是风？什么是雨？”

少年不答。

“你不知道，因为你但得观风，却不得亲自为风吹拂，但听得见雨，却从未被雨淋湿，那凉爽而畅快之感，你何曾体验过？”男人十分满意的看着少年沉默的脸。

“你又怎能被圈禁在这样的小圈子里呢？”男人提高了音量，双手撑着石桌，急促地说。“走到世界中去吧！看看有世相万千；到千家万户中去吧，看看那里的悲欢离合。世相、车马、人流，在路边的茶摊里，看看生活的样子，看看天是不是蓝的，感受下雨是不是凉丝丝的，多看人，多看事，不枉来世一遭。”

还没等少年作答，男人立起身来，抄起了桌边上靠着的油纸伞，拉的开些，成了一杆手杖。那上面明晃晃的招幡，阴阳鱼交感和合。油光发亮的葫芦，缠着红色的丝带，伞顶套一圈虎撑，金晃晃的，是两条龙的回环交错，纸伞一抖，虎撑发出清脆的鸣响。

“你是郎中？”少年惊奇地问。

“那么你是谁？”男人不答反问。

少年人怔住了，不知道回答什么。男人笑了笑，扭头走下台阶，明明喝了茶，却走得摇摇晃晃，像是喝醉了酒。

“世间多苦楚，黄连与苍术。信手得拈来，坟冢少白骨。“

他摇头晃脑的步下台阶，又回头看了一眼少年，“我就是我，你就是你，你也是我，我也是你。"语毕大笑，没入一片黑暗之中。

月亮更亮了，乌云也遮挡不住它的光亮。风紧了，天要下雨，桌上炉火未尽，少年看向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