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阿沐电话的时候已经是晚上11点多了，我刚准备好明天上班要用的文件，打算看一集电视就睡觉。阿沐喊我下楼去吃夜宵，我苦笑不得：“这么晚吃什么夜宵？明天上不上班了？”阿沐笑说：“你真老了？以前是谁经常说11点夜生活才刚刚开始？”我挂了电话换上T恤和牛仔裤抓了钥匙钱包就匆匆出门，走到楼下吹着夏天夜里柔软的风才恍然发觉，自己的生活正在以自己都无法察觉的方式缓慢地变化着。

阿沐在不远处的烧烤摊等我，我点了让自己足够满足的脆骨，鸡翅和冻豆腐，在她面前坐下：“喝酒？”她把一瓶啤酒推到我面前：“又不是二锅头，算什么喝酒？”我忍不住笑：“别跟我提二锅头，真喝醉了我一个人可没办法把你拖回家。”“你又不是没有一个人把我拖回家过。再说了，谁会比你那次喝得更醉？”我笑着摇摇头，打开啤酒喝了一口，没有说话。

我知道阿沐说的是五年前，我喝醉那次。阿沐和我从小一起长大，从幼儿园到大学，大学毕业后她工作我出国，回国后我来上海工作，又和她在同一个城市，继续相爱相杀。

“我又想分手了。”阿沐咬了一口烤鱿鱼，求助地看着我。

我专心致志地吃着我的脆骨：“那就分吧，反正我也懒得数这是第几个了。”

“你就不劝劝我？”

“你也从来没劝过我呀。而且，劝了也迟早要分。”我想了想又说，“林和要结婚了，你知道吗？”林和是阿沐的某一任前男友，由于和他分手后阿沐男朋友换得实在勤快，我也不记得他是前几任了。但他们在一起三年多，后来因为工作异地，林和提出分手。他们分手的时候我刚刚从国外回来，陪阿沐度过了很长一段颓废混沌的日子。总要在加班结束后跑去酒吧看住阿沐，最后把迷迷糊糊的她拖回家。每次我抱怨她半夜三更打电话吵醒我时，她总会以很多年前我失恋时喝醉吐的不省人事那次为由，说这一辈子她喝醉就是我喝醉，我喝醉就是她喝醉。这什么逻辑？

“怎么？你要陪我去大闹婚礼现场？”阿沐看着我笑，虽然我觉得这更像在哭。我从来没问过她为什么这么久了还没走出来，也不问她为什么非要看着永远得不到的人让自己失去所有的骄傲，因为想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如果你想去，那我愿意请一天假陪你去砸个场子。”我已经吃了五串脆骨，现在拿起了鸡翅，“不过你这次这个又为什么要分？不是蛮好的吗，又腻了？”

“觉得没意思。但我又想，再这么下去，前男友自己都数不过来，以后万一真碰到了要结婚的人，肯定会后悔自己有这么多前任，数不完，故事也讲不完。”

我说：“我也这么担心自己，所以我单身很久了。”

阿沐点头：“你不是也忘不掉他？虽然我觉得你后来几个男朋友都比他好。”

阿沐说得很有道理，我边吃边点头：“人就是很贱，总记着得不到的。但后来我每次谈恋爱，没过几天我就觉得烦。我受不了一个人特别关心我，受不了有人时时刻刻跟我叨叨各种事，受不了晚上说晚安早上说早安，受不了总是要回复对方的消息。”

“你有病。”阿沐嫌弃地说。

“对啊，是不是什么不适合谈恋爱的体质？我觉得身边多一个人就特别影响我好好过日子。”

阿沐又白了我一眼：“你就装吧。以前跟他在一起怎么没见你烦过？”

“也许是因为还没到我烦的时候，他就先跟我分手了。”我扔掉竹签，喝一口啤酒，转过头看夜晚12点上海的马路。几年前出国以为换个地方开始新的生活然后彻底忘掉一个人一定是件轰轰烈烈足以写成小说的大事，结果那时候，当我恍然回头，新的生活并没有多值得一提，我既没有在飞机上流眼泪也没有在异国街头的路边吹晚风，只是日复一日在繁重的学业里过下去。后来我也曾想着，来到一直以来最想去的城市工作，一定是一件震撼又伟大的事，我终于可以像小说里写的那样，踩着高跟鞋在上海的土地上演绎出感人肺腑的故事了，其实也并没有。

“我也多想穿着婚纱手捧鲜花嫁给他。”回家的路上，阿沐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我刚想脱口而出“下辈子吧”，却抬头看见她哭了。虽然见阿沐哭过无数次，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哭得我特别心疼。以前她哭我总没心没肺地往她脸上胡乱拍纸巾，但这次突然想抱着她一起哭，就像十几年前两个人一起闯祸了不敢回家那样。

我忍住了没有做在大半夜的街头抱头痛哭那样的事，只是用纸巾很轻很仔细地给她擦眼泪。我说：“小时候闯祸了不敢回家，现在我们在外面这么努力从不闯祸，却还是不敢回家。就怕回家发现所有人都过得比自己好，就怕回家吃了妈妈做的菜后再也不想离开了。”

阿沐接过纸巾自己擦眼泪，说：“你说，要是我当初不这么坚持要来上海，我和林和是不是就不会分手。别跟我说他熬不过异地就不是真的爱我这样的鬼话，现实的爱情就是这么现实。我也知道当初我只能二者选一。可我要是选择了前者，是不是可能比现在过得幸福。”

我点头：“会啊。我也常这么想。但是，只是想想罢了。重来一次，我们也许还会这样选择。”

阿沐看了看我：“说得也是。重来一次，我们还是会喝醉还是会哭还是会在深夜里想着要重来一次。”

“阿沐，等冬天我们去吃你家对面那家麻辣烫吧？”我说。

“好啊，可是现在还是夏天你想冬天干嘛？”

“因为我觉得，麻辣烫比较温暖，一言不发吃完满满一碗，再走进冷风里，就会觉得自己天下无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