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郑伯克段于鄢— 岳不群和左冷禅的故事
故事大概是这样的:
郑庄公的母亲姜氏生了庄公和共叔段,姜氏喜欢共叔段,曾数次要求老郑王传位给共叔段。但是最后却是庄公即位,姜太后当然不高兴,因此姜氏、共叔段母子二人屡屡做祟。比如共叔段不要偏远的封地,偏要封在郑国的都城,姜氏就利用太后的位置要挟庄公,满足了共叔段的要求。但是人的欲望是越满足越膨胀,共叔段又要把国都东西南北的土地都划为自己的地盘。臣子们屡次劝谏庄公,应该以国家礼法教育和降罪共叔段,但是庄公只是讲“多行不义,必自毙”。
等共叔段打造兵器,铠甲,准备起兵造反的时候,太后姜氏竟然作为内应准备为之打开城门。庄公说,“就是现在”,然后出200乘战车灭掉了共叔段,并趁机收复了所有共叔段的封地。庄公对母亲姜氏非常不满,说,”不到黄泉,不会再与你相见“,但是之后不久,又表现出悔意。
有个叫颍考叔的人,说有计策献于庄公,于是庄公赐宴招待他。酒宴上,颍考叔只是吃菜,把肉都留了下来,庄公问他为什么,颍考叔说要献给自己的母亲。庄公感叹说,你还有母亲可以孝顺,而我自己却没有办法再见母亲了。颍考叔此时说,这又有什么难的呢?您只要挖一条隧道,挖到有泉水出来,然后您和母亲在隧道里相见,这不就是黄泉相见了吗?庄公大喜,果然挖隧道与母亲姜氏相见,原文讲”公入而赋,’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 ”。
初读此文,看庄公处置共叔段的手段,不仅倒吸一口凉气。感觉自古大奸伪者,无出其右也。从后来的动作看,共叔段的一举一动都在庄公掌握之中。庄公本来可以依照礼法,在共叔段有犯罪苗头的时候,就把他贬斥到偏远之地,或者就地在都城圈禁之。但是他偏偏要给共叔段造反的希望、动力和机会,让共叔段野心膨胀,最后自取灭亡,而庄公自己则站上了道德的制高点,以忠厚仁义的形象示人。试想如果庄公把他的弟弟发放到外地,难保若干年之后他不会坐大,危及自己后代的江山;而如果在都城圈禁,则史笔如刀,没准煮豆燃豆萁的故事就会着落在自己身上——想那共叔段虽然没有七步成诗的才情,但是最后总会在历史上留下只言片语的抱怨,而读者往往会同情弱势的一方,因此批评庄公睚眦必报的人,可能反而不在少数…这样的处置,即连根铲除了亲弟弟的势力,又在史书中不留痕迹的消除了道德负评价,即便是岳不群收拾左冷禅的手段,也嫌不及。
本文的精彩之处是颍考叔与庄公的互动,各位读者细品:有个叫颍考叔的人,说有计策献于庄公(叔应该是听说了庄公的“悔意”),于是庄公赐宴招待他(看上去极有“默契”,怎么一上来就先搓饭呢?至少应该等对方把要献的计策说完再定吧,难道庄公也喜欢看叔的吃播?)。酒宴上,颍考叔只是吃菜,把肉都留了下来,庄公问他为什么,颍考叔说要献给自己的母亲(进一步试探,确定领导的想法)。庄公感叹说,你还有母亲可以孝顺,而我自己却没有办法再见母亲了(没错了:领导翻悔了,自己在气头上说的话有点过)。颍考叔此时说,这又有什么难的呢?您只要挖一条隧道,挖到有泉水出来,然后您和母亲在隧道里相见,这不就是黄泉相见了吗(这个脑洞够大。但是叔肯定还有plan B,如果领导没有与母亲和解的意图,就换proposal B)。读史书为什么能使人有智慧,看看两千年前高手的过招...因此,本文最大的人生赢家非颍考叔莫属,这样的臣子,才是最成功的。从庄公表现出后悔,就知道如何给领导找台阶。须知孝在古代永远是政治正确的,庄公发下重誓不与生母相见,确实是个愚蠢的政治错误。但是颍考叔能够闻弦歌而知雅意,既能“去听说”(to detect)、“去理解”(to make sure)领导的意图和困难,又能创造性的替领导解决实际问题,难怪连作者都钦服。作者在文末引用了“诗经 大雅 既醉”中的“孝子不匮,永锡(ci同赐)尔类”,称赞颍考叔是“纯孝”,说其孝心绵绵不绝,并能推及影响到庄公。如果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是凡人可达的道德水平,那么“老吾老,赐尔类老其老”,就是作者心目中圣人的道德境界了。不过,看到最后的这段评语时,我还是有点“呵呵”之感,写史书吗,总要留下一些正能量的。反观庄公,作者在原文没有再给任何评论,可见对其行事的方式,是持保留态度的,正是那句话“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呢”。
本文还有一个启发是给为人父母的,正是太后姜氏的偏心偏爱,助推了兄弟相残的悲剧,此不能不为父母者戒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