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我从“过年”逃离了
今年的年过的很没有意思。不知道是自己到了这个年纪还是其他的原因,今年听到说过年没有意思的声音的人也比往年多了很多。
小时候的过年,总归是要和吃好吃的,穿新衣服,拜年连在一起的,现在平时不缺吃穿,对过年就没有更多的期待,在很多人眼里过年只是变成了普通的假期,相反,过了年是要增岁的,所以过年又跟变老连在了一起,似乎有点不太招人待见了,是因为大家总想时光慢些走吧。小孩子的世界更是如此了,生活在蜜罐里的小孩子,没有体会过物质匮乏的年代,再加上过年越来越少了仪式感,便也感觉不到更多的趣味了。
今年,似乎连拜年都懒散了,前两年,一到除夕夜,手机上的祝福短信一个接着一个,我虽然不太喜欢发一些群发的祝福短信,至少可以感觉到大家对过年的心情,今年除去几个好朋友,短信都越来越少了。然而,最让我觉得改变的是家里的岁月,爸妈因为年纪大了不再干农活,所以有充分的时间做好过年的准备,我反倒没有插手了,大姐、三姐和家里其他的年轻人上班都忙到了大年三十,身边的年轻人工作似乎都是这个状态,没有时间回家,甚至没有时间准备过年。小时候,因为全年都要忙于农活,从腊月二十三开始,爸妈就要开始准备过年的东西,因为农村里,大年初一一直到元宵节,是一年里可以好好歇上几天的日子,所以过年前要把这些天吃的用的全部准备好,妈妈会连续蒸好几天的馒头,每天都要踹面,和面,剁菜,调馅儿,这可是一个大工程,家家户户都有duangduangduang的剁菜声音;要打扫卫生,要叠一箱子的纸元宝,要请神仙,要换香炉,要做很多很有仪式感的事情。妈妈腿脚不好,很多事情是要我和三姐去做的,那时候没有绞肉机,全家人会用好几个案板,一起剁菜剁肉,甚至会比赛速度,说说笑笑;我和三姐一起去找柴火,让妈妈烧大火以便蒸出来好吃的过年饭;我俩还会去村里小学南边的沙土堆上找最细腻的沙土用来换香炉;妈妈会做出蒸花糕、刺猬、各种馅儿的包子,每天下午的都有气腾腾的成果出来,我们就有口福了。爸爸负责买好吃的,因为大年初一、初二、初三要迎接拜年的亲朋好友,准备席上吃的东西,所以家里通常要卤一锅鱼,一锅鸡,要去几次人多的走不动的镇集挑选很多好吃的,我们小孩子可以买点小糖人,糖稀等等属于自己的小玩意儿。
过年最有意思的就是大年三十到正月初三这几天了。
大年三十这一天,因为有很多事情要做,所以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必然是和温暖的床做斗争了。妈妈的大嗓门一吼,知道不能再赖床了,和三姐蹦蹦嗒嗒的起床了,起床是欣喜的,因为期待着过年的仪式感带来的快乐。吃完早饭就开干了,妈妈提前给我们准备好浆糊,开始贴神像,贴对联、粘福字。因为家里一直信奉道教,所以有请神的习惯,家里供奉有老天爷、门神、有镇宅关、南海观音、车神、灶王爷爷奶奶、财神、仙姑、关爷、仓官老爷、地藏王菩萨等神像,过年要给神像换上新脸;要把香炉里沙土换新,以便烧香祭拜;要贴黄年纸,每个屋子的门上、窗户上都要贴上花花绿绿的黄年纸,神像的头上也是要贴的。然后就是贴对联了,各家各户要都搬着梯子,张罗着大门上过年的新气象,互相打着招呼,大家都是开心的。同时,妈妈和三姐一定是要捏饺子的,每年的这个时候,妈妈一定是戴着围裙在厨房里忙活着的,时不时出来看着我和爸爸贴对联的战果,总是要嗔怪爸爸两句的,这个福字没有贴正,那个位置放的不好,我们再返工检查一遍。一上午的收尾仪式,就是妈妈吆喝一声,饺子出锅了,然后爸爸开始放鞭炮,我开始烧香,各家各户的鞭炮就响起来了,之后就是一起吃饺子了。
下午,出嫁的大姐二姐一定会回老家的时候来到家里送上点过年东西的。妈妈说因为神仙不吃荤,所以会再准备一下上供时用的素馅儿的饺子,之后妈妈一定会再扫一遍院子,准备一下各个神像前面大年初一早起用的供桌,各种小碎事儿做完,我们就可以解放了。天擦黑的时候,爸爸会去拿着一炷香,去村子西边把家里的“祖宗”请回来回家过年,我跟着爸爸去过一次,在我心里,这仿佛是个很神圣的仪式,路上碰到的邻里不约而同都在这个时候出门了,爸爸说去的时候不许说话,虽然我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还记得路上我好几次忍不住想说话,都被爸爸制止了。回来之后,要把祖宗的族谱放下来,摆上供品,跟家里到“神仙”一起祭拜。
晚上才是我和姐姐最开心的时候,我们会放鞭炮,会把酒帮爸妈备好,会把要烧的纸元宝吹起来摆满桌子,会把妈妈的零食筐,瓜子、花生、糖果用小盘子装好,爷爷在的时候,家里还会预定很多的糖葫芦,让初一拜年的人过来吃。妈妈一定是要把上供的花糕提前摆好锅里的,这样可以节省初一早起上供的准备时间。通常春晚开始的时候,爸妈还是忙到停不下来的。我和姐姐一定是要在钻被窝之前拿出新衣服、新鞋子放在床边的,然后就在被窝里看春晚,后来是拿着手机看春晚,一边发着短信,一遍讨论春晚,直到12点才不舍的睡去。
凌晨三、四点的时候才热闹呢。起来就是一阵忙活,妈妈负责烧火,把准备的花糕、刺猬热好,之后开始煮饺子。刺猬出锅之后要放在门上,寓意是刺猬背着元宝往家里跑。我和姐姐要在每位神像前先上香,点蜡烛,烧元宝,然后我们要一遍一遍从厨房端出供品放到各位神像前,然后再换成素馅儿的饺子,心里要像对待家人一样对待神仙,让给他们放上供品上放上筷子他们吃饭,还有一个仪式是神像前面发新钱,仪式完了之后,再收回去,我和姐姐总是比赛谁收的多。总之,我俩就是在妈妈的指挥下,穿梭于各个屋子的神像前。各种仪式完了之后,爸爸会放一挂最长的鞭炮,噼里啪啦就过年了,吃完饺子,开开大门准备迎接拜年的人。
大年初一,走动的是邻里朋友,辈分小的一定是要给长辈拜年的,一年磕一个头,爸妈辈分大,所以,迎接拜年总是一个让我们新鲜而快乐的事情,看着乌央乌央的人来来走走,说着笑着,妈妈会拿着零食筐,爸爸会拿着烟酒发给大人和小孩,还有爷爷在时家里一筐一筐的糖葫芦,到天亮的时候就会发完的。家里的习俗是,男孩子要跟着大人出去拜年,未出嫁的女儿则不用,所以我和姐姐这时便又会钻回被窝儿躲避冬日夜里的冷了。一直到天亮,我们的小伙伴儿就会出动了,平日里各自上学不曾玩乐,此时串门儿凑成一堆打牌、聊天了。那时候的年过的太有意思了,依仗着过年,孩子们可以尽情吃喝玩乐,大人也可以好好聚聚聊聊天。大年初二是出嫁的女儿回娘家的日子,大姐二姐会带着宝宝回来过年,喝酒吃饭好不热闹;大年初三是亲戚走动,我们家的亲戚很多,姑姑、姨妈、外甥、外甥女都出动了,一群小孩子在院里玩,我和姐姐帮妈妈做饭,爸爸在屋里招待客人,不停的端出好吃的。还有从正月初一到正月十五,每餐前是要先上供才可以吃饭的。初五是破五,开店的可以放鞭炮营业了,还有很多各种需要放炮上香的仪式,只是上学、上班的我就不曾在家了。元宵节也很少在家过的。还记得很小的时候,元宵节是要用年面做成年灯,小孩子端着用来祈福的。
今年呢,姐姐们上班疲于奔命,我自己工作一年到头回家来也没有什么力气了,回家就是想睡觉,爸妈好像越来越心疼我们在外的辛苦,随我们任性的睡懒觉了,没有参与节前的准备,不再期待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过年的日子仿佛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除去大年初一起早的仪式感,其他的仪式我都推给爸妈去做了,好像这么多年也没有领会到神仙的真意,便不再勉强自己去做了。拜年的人越来越少,明显觉得农村里的年轻人越来越不想回家,似乎跟家里的老人又了很多的隔阂似的,城市里光线亮丽的生活少了点家里味道,但是回到家里却是一阵不适应的烦闷,待在哪里都有一种浮躁感。我和爸爸顶了两句嘴就逃离了,在家乌央乌央人好像总也休息不好,大年初二下午就开车去了北京,不知道多少家庭都存在老少交流的问题,城市化的发展,年轻人为了生计离开农村,都变成了一个个没有家的孩子,和父母的交流很少,新旧时代的交锋体现在每一个生活的细节里,过年重在团聚,却不像之前心里很团结了。连我自己的恋爱都倦怠了,仿佛两个人可以相伴到老,一个人也不多不少。我就这样像个疯子一样逃离了2019的年,却又无比回味着以前的年,那些充满人情味的年。不知道生活物质丰富的现在,为什么姐姐们越来越忙,小孩子越来越不知道幸福是什么,大人们越来越疏远,年轻人找个对象组成家庭为什么越来越难。关于原因,我脑子里会想到自己的家,会想起爸爸的观念和我的冲突,会想起身边大多数人的想法,会想起这个社会发展的问题,却又无能为力的解决。
我总觉得我越来越无法懂得父母的节俭、父母的幸福感、父母的忧虑,时代一下子把我们推上了浮躁的高台,即使知道父母在台下,却也无法下来。我总觉得我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单纯天真、爱文字,爱美好的东西,却无法在城市里真正找到家的味道。我总觉得自己越来越明白爱情是一眼万年之后的平平淡淡,却很难一见钟情,或者即使一眼过后无法平平淡淡,看着爸妈磕磕绊绊却觉得真实而美好,不知道那种爱情是对的。我从家里的年逃离了,却比往年更怀念,看着电视上一直在播的过年特辑,年夜饭,年糕,客家人的打糍粑,读书节目里冯骥才的年味儿,每个人年都和自己的年一样美好,却在现实里找不到影子了。朋友圈里晒过年气息的明显少了很多,我自己也没有劲儿了。
最近在看一本书,叫做《苏菲的世界》,书里说,我们每个人好像是被魔术师从帽子里拉出来的小白兔,有些人随着长大会沿着温暖舒适的皮毛深处向下爬而越来越丧失了对世界好奇心,所以小孩子有着哲学家的好奇心的眼睛,大人却变得越来越无趣。但是我想说大人好像确实很容易习惯这个世界从而没有了小孩子的好奇心,但是真正长大的大人好像不仅不会丢失好奇心,而会在生命的进程里越来越找到生命的本真,就是美好。柏拉图说人的灵魂体验到一种回归本源的渴望就是带着爱的翅膀回家,我想过年的美好就是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