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一
汉中的樱花盛开的季节,也是油菜花的季节。油菜花好像跟玉兰花结伴,到底比樱花开的早些。此刻,天近黄昏,我推开阳台的窗。汉山脚下的油菜花正黄灿灿的被黑瓦白墙的房舍和绿的树林分割。山远远的,叫夜前的暮色轻抚,色彩已不甚明了。汉中的油菜花,早已成为地方的品牌,在全国的各种媒体,炒作的沸沸扬扬。今年,还弄出个花田旗袍秀来。火红的旗袍,在金灿灿的油菜花中飘舞。姑娘美丽的模样,正像天女下凡。油菜花说的人多了。我从小就在油菜花海上畅游,差点没叫淹死。也就不多说了。
下午到江边湿地公园,好一片樱花灼灼妖娆。一行行,一簇簇,或星星点点,随意摆放,红红的,艳艳的。那花好像扎堆似的繁茂,几条树枝不堪花的重负,早已躬身屈膝。我真怕不堪而折呢。有花堪折直须折。不是人折,而是她们自家斗气呢。江的两岸都是公园,两岸的樱花,只把美丽的脸庞,倒映在粼粼的江水里,和天上的白云交相辉映,真是云在水中行,花在天上游。樱花是美丽的,但这一树树的樱花,是来自日本的品种。前年我去武大,那里有抗战时期日本人栽种的樱花。在校园路的两旁,因此就叫樱花大道。树见了,很美。珞珈山上,留有抗战时期的掩体工程遗迹。其实也就是残留的土坑,周边有巨大的石块加固。
几年前,我在汉中城里就见着樱花在马路上压弯枝头的情景。这种花开得旺盛,妖艳,靓丽姿肆。拼了命,也要把自己展现在人的眼里。但这种樱花树,却不结果。美丽的花朵,说开就开了,开的那样的奔放,那样的无拘无束,那样的目空一切。花朵说谢就谢了,凋谢的干净利落,无影无踪,无迹可寻。
我想起80年代中日亲密友好,兄弟般的情谊。我们在学校的音乐课上学唱樱花:樱花啊,樱花,你来自富士山下。樱花啊,樱花,你在中国的土地上安家。抗战神剧演的泛滥,我不想回味这段历史。亲兄弟有好的时候,也有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时候。我想起民间有俗话说,会怪的,怪自己,不会怪的,怪别人。重要的是,自己必须强大起来才行。日本的武士道精神,大概也含在樱花里面。
汉中本土就有樱花,就有樱花树。小时候,父亲在门前的院子里嫁接了一颗樱桃。想不到被我为泄愤,一脚踢断了。当然,是偷偷干的,为发泄父亲对我的冤枉。
几十年前,父亲病重。眼见的已是不可救药。家里该变卖的也都变卖光了,猪卖了,大一点的树,放倒,卖了。墙里埋藏的银元,也挖出来卖了,可父亲一天天走向衰老,走向死亡,只剩下一副皮包骨头。眼里放着失神的,无助的,暗淡的死亡之光。医生说了,想吃什么就给弄点吃,想喝什么就叫喝。反正,一切禁忌都解了,通向死亡的禁锢,同样解除了。
父亲想喝酒。那时已家徒四壁,温饱都难解决。大人们想到城里的姑姑家。我提着半瓶装的包谷酒,晃晃荡荡从行署门前走过。透过铁栅栏,满院的樱花,灼灼盛开,白的像死人的脸。一排低矮的平房门窗紧闭,没有人,鸟儿,狗儿和任何动物,空气中只剩下白亮亮的樱花,死亡的苍白的脸。我像梦游一般回到院子里。临进门时,酒瓶磕到门槛上,碎了。酒漫了一地。浓烈的,香甜的。
2019.4.3于汉江之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