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艾鸿和艾苦苦回到河西村时已经是傍晚,艾鸿看着夕阳下的村落发出这样的感叹。艾鸿走在村子里神采奕奕,所有老人和小孩的目光都被艾鸿吸引,此时的艾鸿与村里的其他人截然不同,大有鹤立鸡群之感。无论是他那一身奇怪的穿着还是他腰间挎着的小盒子都让村里人品头论足,艾鸿向众人介绍那个小盒子叫作“逼逼机”。是一种很贵的高科技。每当艾鸿腰间的“逼逼机”发出声响时,周围的人都会很警觉,因为这种声音像极了炸弹要爆炸时的动静。当然艾鸿腰上的小盒子从来没有爆炸过,而且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了那个叫“逼逼机”的家伙是个好玩意儿。
那个时候大多数人还没有意识到信息时代的来临,艾鸿因为有“逼逼机”所以获得信息的速度要比别人快很多。事实上,艾鸿之所以从遥远的武汉回到这里,就是因为他从一个朋友那里得到了一个重要信息,河西村即将被规划为工业区。艾鸿知道这是一个商机,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有一座座工厂拔地而起。征用土地会有补偿款,工厂建成后还会有大批工人,而这一切在艾鸿眼里都是挣钱的机会。艾鸿计划在河西村开一家歌舞厅,尽管村子里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什么叫作歌舞厅。可是艾鸿有信心,他认为自己一定会让拿到土地补偿金的村民爱上歌舞厅。可艾鸿在武汉实际上混得并不好,城市比他想象中野蛮。这么多年的他乡漂泊并没有让他变得富有,他归来时除了那一身光鲜的衣服外空无一物。他原本想等自己拿到征用土地的补偿金时才能开一家歌舞厅,没想到马女士竟然留了一笔钱给自己。艾鸿从艾苦苦的书包里找到房产证和存折时喜不自胜,尽管艾苦苦说明了那是艾青的命钱,可艾鸿还是毫不犹豫地决定花掉它,艾鸿坚持认为钱是用来花的。
月亮湾歌舞厅开业的那天,全村的年轻人都来凑热闹,这样一个世俗的场所艾鸿却给它起了一个充满诗意的名字。月亮湾的生意比艾鸿预想的还要好,年轻人太渴望一个有音乐和啤酒的自由之所了。而此时河西村即盖起工厂的消息已经在空气中弥散开了人尽皆知,村口嗑瓜子的妇女们聊天的内容是围绕着工厂展开的,男人们酒桌上的话题也由原先的某个妇女屁股大改成了工厂建设讨论会。所有人都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他们仿佛看到了未来的光明道路。
机器开进村庄的时候村里的老人都惊叹:“这样的钢铁怪物一定来自腐朽的帝国主义。”有些老人一辈子都忘不了在战场上那些夺走他们战友生命的坦克和大炮。但他们不知道这些既不是坦克也不是大炮,它们分别叫作推土机和挖掘机。前者用于毁灭,后者用于建设。当挖掘机的大铁兜子挖起上吨重的土时,老人们倒吸一口凉气,机器给他们的震撼让他们小腿发软眼神涣散。机器肆意地啃食着田野,河西村顿时烟尘四起。很多人已经拿到了第一笔补偿金,有些人还在为一些产权不明的土地争执不休。土地在真金白银之间可以自由兑换的时候,身为农民的他们马上拿出了面对侵略者时才有的态度,一寸山河一寸血,每个人都恨不能将这句话刻在自己的背上以明志向。
在那段时间里黄三疯了,黄三总是光着膀子在田野里乱跑,嘴里说着疯话。他对这个村庄下了诅咒,他诅咒池塘里的青蛙长出两个脑袋,他诅咒河流变成臭水沟,他诅咒每个人生下的小孩都不长屁眼。每个人都希望黄三一头扎进水塘里淹死,谁家小孩出生后当爹的都会不由自主地去看小孩的屁股,看到屁眼安在才能松一口气。
拿到土地补偿金的村民们有了钱可以挥霍,月亮湾的生意就更加火爆了。舞厅里闪烁的灯光和嘈杂的音乐从黄昏持续到黎明,这样的歇斯底里似乎都不能满足大家压在心底的欲望。艾鸿决定在舞厅里放几台老虎机,他要彻底地掏光年轻人口袋里的钱。艾鸿去往了省城购置老虎机,艾苦苦留下来打理舞厅的生意。
在那之前艾苦苦知道月亮湾很挣钱,但那几天艾苦苦亲自打理了账目之后才知道月亮湾简直算是日进斗金。艾苦苦看着舞池里摇头晃脑的村民心中尽然有些怜悯,无知的人们口袋里那点补偿金早晚会被艾鸿骗光。
小蝶就是在那段时间里回到河西村的,和她一起来的还有她的舅舅。那个小眼睛的男人艾苦苦一眼就认出来了,当年就是他开着三蹦子带走了小蝶和她妈妈。艾苦苦回想起当时的自己会心一笑,那时候他哭着鼻子跟在三蹦子后面唱着歌。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那会他天真地以为小蝶要去另一个世界,谁能晓得如今他们再次重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