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何穆背着书包从电梯走出来,看见公司对门的那家公司门被荧光黄色的警示线拦了起来,穿着各种制服的人员来来回回的进出于那条线,不断到来的员工围在门外窃窃私语。
“这是出什么事了?”
“秦枫死了。”
“真的假的?在公司?”
“是呀,太可怕了。”
老板正和一名警察低声说着话,看见何穆,向她招招手。
何穆皱眉快步穿过人群走到门前,老板用手指了指她对警察说:“她就是何穆,昨天在公司加班,你问她吧。”
老张看向走来的姑娘,瘦小、木讷、脸色泛白,看着是个胆子小的。
“小姑娘你别怕,我就是随便问问。”
“嗯。”何穆低不可闻的应了一声。
“你昨天几点到几点在公司?”
“下午一点到七点。”何穆眼睛轻而快地瞟了一眼老板。
“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或者看到奇怪的人吗?”
“我就叫了个外卖,没见过其他人,也没有听到什么。”何穆侧头盯着那根警示线,手指一圈一圈的绕着书包带子。
“行,我知道了,待会儿可能还要来找你问下详细的问题,把电话留一下。”
“好。”何穆点头。
2.
“老张,我初步调查了下。十一楼和十二楼摄像头全被人转了角度,工作人员已经把电梯摄像头的数据都看了一遍,案发期间在这两层的就四个人,十二楼的何穆,十一楼的张毅骏,外卖员李远,还有就是死者秦枫。”
“知道了,你去确定下快递员的情况,我先去楼下找张毅骏。”
张毅骏从电梯走出来,看见有警察站在公司门口和老板说话,腿有点软。
“张毅骏,警察找你问话。”
“哎。”声音带着点颤,脚下的地变成了沼泽死死地拖住了他的双脚。
老张眼神变得犀利了起来,这反应不对头:“昨天下午,你在公司?”
“对,我昨天值班。”张毅骏调整着自己的状态。
“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或者看到奇怪的人吗?”
“没有。”太好了,这次从语速到语气都十分正常。
“一个人?”
“两个人,我女朋友也在。”张毅骏嘴角微微上扬,声音也变得轻快起来。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带着刻意的愧疚说道:“老板对不起啊,下次我一定不留她了。”
“女朋友?”老张狐疑的问。
“对,叫何穆,就在楼上上班,你可以去问她。”语气笃定。
“何穆……”老张皱起了眉头,“知道了,具体情况你跟我们去局里详细的说一下。”
张毅骏不情不愿的跟在了警察后面,老板眼神阴晴不定,估计这份工作是保不住了。算了,不做也罢。
3.
何穆被警察带走了,惹来办公室里阵阵非议。
“事儿都做完了?还不快点去上班。”老板扫了眼众人,不悦的说道。
“切。”不知道是哪位勇士冒着怒火低声反抗,人群一哄而散。
何穆是老板罩着的人,这是全公司都知道的事儿。
她刚来公司那会儿带着一身的麻烦。她弟弟在外面欠下一屁股赌债,赖在了何穆身上。那阵子公司真是热闹,一会儿是放债的高利贷在门口吆喝,一会儿是何穆弟弟苦苦哀求。最热闹是何穆的爸妈来公司,一个指着何穆鼻子骂她不孝,一个在边上哭哭啼啼,十八般武艺轮番上演。何穆是个老实人,被骂了只会哭,一边哭一边把身上的钱全都掏出来。如此这般反反复复上演了多次,有实在看不过眼的同事说她傻,她苦笑,肿着眼睛说:“能怎么办,那是我家人啊。”真是人善被人欺。
闹剧看一次是新鲜,看两次是热闹,这三次四次的不断来,那就是麻烦了。同事们对何穆是即怜又恨,更多的是工作节奏被打乱的不耐烦,他们在猜,老板什么时候把她给炒了。
何穆的工资远远填不上他弟弟欲望的沟壑,高利贷把他弟弟撞成了植物人后,扬言下一个就是她母亲。何穆走投无路,求到了老板这儿。跌破所有人的眼镜,老板不但把债给还了,还在医院给何穆弟弟安排了个套间,安顿下了何家这不安分的三人。
要不是何穆长得实在是没有几分姿色,大概她会被同事们意淫成老板的哪位小情人。那时流传的最广的说法是,何穆是老板的亲戚,那自家人解决自家事,也就不奇怪了。
事实证明,老板不愧为老板。何穆可能情商不算高,但是智商却是极高的,入职当年就提出了一种行业内极具突破性的技术方案,现在两年多过去了,技术稳步发展、趋向成熟,这其中的利润可是翻了当年那些债的几百倍。
大家又开始议论了,你说这何穆傻不傻,有这技术在手,何必留在这个小公司?老板借的钱,早就赚回来了。何穆是个记恩的,依旧定定心心的在公司里每天忙碌着,不骄不躁。
项目快要进入尾声了,这个节骨眼上何穆被带走,谁敢去触老板的霉头。
4.
“何穆,你说你昨天下午一点到七点都在办公室对吗?”老张神情严肃的坐在桌子对面问。
“恩。”何穆转移视线,下意识地抠着手指。
“小姑娘,你想想清楚再回答。”老张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撒谎,“电梯里的摄像头显示你一点三十从十二楼坐电梯下到十一楼。”
“我……我找人。”
“找谁?”
“张毅骏。”
“张毅骏和你什么关系?”
“朋友。”
“朋友?他可说你是他女朋友。”老张不明白何穆到底是在隐瞒什么。
“真的?!!”小姑娘眼睛里冒出了亮光。
老张更不明白了。
何穆和张毅骏定情于一卷蓝色包装的荷氏薄荷糖。
那天何穆咳嗽咳得厉害,去自动售货机想买一卷薄荷糖。走到售货机旁,正巧张毅骏在买东西,A37,薄荷糖的编号,货柜里的最后一卷。何穆有点急,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嗓子眼被羽毛刮过似的,又一阵咳。许是她咳得太惨,或者是目光过于直白,张毅骏转头看着这个小个子的女生,迟疑的把薄荷糖递了过去。
何穆感激的接过糖,不好意思的和张毅骏聊了两句。这是一个健谈的男孩子,眼里有着阳光。和他说话,会不自觉的带着笑。
何穆人生中的温情实在是太少,如果说老板的信任为她在冰天雪地里搭了一个屋檐,那张毅骏的热情就像是一团温暖的火,她不由自主的靠了过去。
几次往来后,张毅骏向她表了白。但提出了一个要求,不想让公司里的人知道他们的关系。张毅骏说,他现在只是临时工,老板不让员工和公司同事谈恋爱,他们虽然不是一个公司,但也离得太近,这工作来之不易,他想等稳定下来再公开。
何穆看着张毅骏手里的花,迷了方向,只会拼命的点头。
难得这次张毅骏主动公开了他们的恋情,哪怕是向警察,她觉得他们的心又近了一步。
“对不起啊。”何穆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张毅骏是我男朋友,我们关系本来不想公开的,想不到他告诉你了呀。警察同志,我向您撒谎了实在是抱歉,您接下来问什么,我一定老老实实的全告诉您。对了,我昨天其实从一点半之后就一直和张毅骏待在一起了,他昨天要值班。还有,您千万不要告诉我老板哦,我没要加班费,真的。”像是开了闸的水,何穆絮絮叨叨得说个不停。
这都是什么破事儿,老张很无奈。
“你们中途有分开过吗?”
“没。”何穆顿了顿,“哦,我去门口拿过趟外卖,然后他去楼上买过次薄荷糖,最多也就十分钟左右吧。”
何穆把一卷蓝色的荷氏薄荷糖从包里拿了出来,继续说:“喏,就是这个。这是我们约会的传统。”她脸色微红:“我们每次只要是在公司约会,我都会让他给我买这个。”
“十分钟?”
“对,他好像还去了趟洗手间。”
“你说中间有外卖员来,是什么时候?”
“不记得了,下午五点左右吧,我找找,他走错楼层,还打电话给我过。”
“那张毅骏买糖是什么时候?”
“过了一会儿吧,五点半左右?”
“那走的时候呢?你没回楼上?”
“没,张毅骏昨天值班得到七点,他订的餐厅只能保留到七点一刻,我是收拾好了才下来的。昨天是我们认识整半年。”
“行了,我知道了。你再想想有什么没记起来的事,我待会儿来找你。”
5.
老张打电话向调查人员确认了一些信息,开门坐到了张毅骏对面。
“警察,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终于有人进来了,张毅骏迫不及待的问。
“别问那么多,先回答问题。”
“行行行。”
“你和你女朋友一下午有没有分开过?”
“嗯……有两次吧,一次是她买的奶茶到了她去拿,不知道怎么搞的,买的冰的送到手成温的了。还有就是去楼上帮她买糖。”
“蓝色的薄荷糖?”
“她告诉你了呀?我们就是通过薄荷糖认识的,之后每次都要我给她买。”
“我刚刚打电话问了,因为有用户打电话反应,那个售货机两天前售空后进的是绿色的荷氏薄荷糖。”
“那、那就是绿色的。一卷糖,谁记得清颜色。”
“你女朋友刚刚还给我看了你买的糖。”
“这……可能是她之前自己买的。”张毅骏脸色涨得通红。
“是不是你买的,我们查一下指纹就能知道了。”老张冷笑,“你想好了再说话。”
“艹,多事的娘们。”他懊恼的握了握拳,恶狠狠地说。
“嘴巴放干净点。”
“好好好,警察,到底是什么事儿啊?”,张毅骏试探地问,“是不是秦枫那小子告诉你们我偷了何穆公司的技术?跟您说,根本没这回事儿。”
“秦枫?技术?”老张挑眉。
“哎?不是这事儿?”张毅骏慌了手脚。
“你先说说,秦枫是谁?”老张没搭理他。
“秦枫……唉……秦枫就是何穆他们对面那家公司的技术核心,总是惦记何穆的技术。上周末他看见我和何穆在马路上逛街,知道了我们的关系。前天他打电话让我把何穆的办公室钥匙偷出来给他,他给我钱。”张毅骏眼珠子乱转,“我和他说了不可能,他就是缠着我。这事儿我不想让何穆知道,所以就先在超市买了糖,趁这个空约他见面,让他别再缠着我和何穆了。他威胁说要告诉何穆我背叛她,我……我就推了他一把,那小子弱不禁风的,一推就摔。警察同志,就这事儿,我上楼就这事儿。”
“是吗?”老张玩味的看着张毅骏的表演,“你不是问,发生了什么吗?秦枫死了。”
“什么?”张毅骏整个人都定格住了,满脸的震惊,“这不可能,他就是摔了跤啊,我走的时候他还在那里骂骂咧咧的。”
“不说是吧?我问你,你说要回绝他,哪天不行,非要挑何穆在的时候见面?我们的搜查人员已经在你家和办公室进行搜查工作了,好好想想吧。”
6.
“何穆,有想到什么别的吗?”
“没有。”何穆摇摇头,迟疑的问,“秦枫真的死了吗?”
“你认识秦枫?”
对何穆来说,秦枫就是一张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作为竞争公司的技术人员,秦枫从一年前起就开始缠上了何穆。每次见面就要买技术,价位提得一次比一次高,又是塞钱又是送卡,何穆每次都转头交给老板。据说她还不是唯一一个被缠的,也真有员工为了钱出卖资料,所幸,最核心的技术在何穆手里。
秦枫真的死了,何穆松快地吐了口气。随即又对自己不合时宜的情绪感到内疚。
“认识,他总要从我这儿买技术,我没搭理他。”何穆语气平静。
“那他有从你身边人着手吗?”
“身边人?我爸妈一直在医院照顾我弟,倒没听他们说起过。”
“张毅骏呢?”
“张毅骏?他怎么会做这事情,他知道这个技术对我有多重要。”语气笃定,“况且,就秦枫开的价,远远比不上这技术的价值。”
“张毅骏知道吗?”
“知道啊,我们昨天还在说呢。”何穆皱眉看向警察,“问那么多张毅骏的事儿,是怀疑他吗?警察同志,我昨天一下午都和他在一起,不会是他的。”
“他刚刚已经交代了,昨天下午用买糖的时间见了秦枫。”
何穆不可置信的望着警察,“他去见秦枫?为什么呀?这不可能。”
“他说是去让秦枫别再缠着你们。”老张语气嘲讽。
何穆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所以人真的是张毅骏杀的?”
“还在调查中。”
“他为我杀了人?”何穆没有管警察说什么,愣愣地看着桌上的薄荷糖,紧紧地抱着书包,身体不断颤抖,一字一顿的挤出了一句话。
“警察,他这都是为了我,你们抓我吧,他是好人。”她眼眶通红,瞪大着眼睛强忍泪水。
真是个傻姑娘,老张心里想。
老张干这个行当也有些年头了,对于看人,自有一套标准。比如那个张毅骏,八成是为了钱。
7.
“想明白了吗?”
“我说,我说。”看见警察进来,张毅骏激动的喊着,“警察,我不是人,我答应秦枫把钥匙给他,昨天我趁机偷了何穆的钥匙,到楼上把钥匙给他。但我真的没杀人啊。”
“你都把钥匙给他了,为什么还打起来了?”
“我、我……昨天听何穆说,这技术可值钱了,想提高点价格,他不同意。”张毅骏不情不愿的说。
张毅骏是在何穆去拿奶茶的时候偷的钥匙。故作镇静的陪着何穆喝完了奶茶,告诉何穆他去买糖。何穆就像以往每一次一样,红着脸含笑看着他,真是个好骗的女孩子。
他上楼去找秦枫:“我听何穆说了,这技术可不止你说的这点钱。”
“钱都打给你了,你现在出尔反尔?”
“钥匙在我手上,要不要随你。”
张毅骏刚拿出钥匙得意地晃了晃,秦枫就冲了过来想抢。他真没做什么,也就推了他一把,谁想到他那么弱,就摔地上了。
“警察我走的时候他真的活着啊。”张毅骏又重复了一遍。
“他摔地上之后你就走了?”
“我就走了啊,他不加钱,我也不能把钥匙给他啊。”
“那钥匙呢?”
“我放回何穆包里了。”
“我打电话给你们昨天吃饭的餐厅了,他们说根本没有什么预约,你没杀人,为什么不让何穆上去?”
“我这不是怕,她中途万一要上去嘛。”
“不是怕她看见秦枫的尸体?”
“警察,我真的没有杀人。”张毅骏语气不再坚定,难道何穆真的一跤摔死特?
老张站起身,走出房间。
8.
“那个快递员怎么样?”
“都调查过了,就是他们那里的普通外卖员,昨天五点来这里送奶茶。地址上写的是十二楼,他上去打电话,被告知在十一楼。因为电梯等太久,他后来是走楼梯下去的。电梯摄像头有拍到他从十一楼下来,前后大概十分钟。”
“他和死者还有张毅骏何穆有什么联系吗?”
“没有。”
“行了,谢谢啊。”
“对了,那我让外卖员先回去啦。”
“回吧回吧。”
“老张,真是那小子杀的人?”
“应该是失手杀人,满口谎言的,以为我们都是傻子。”
“那小姑娘也是傻,喜欢这么一个人。”
“是啊……”
9.
张毅骏被留在了局里。
何穆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家,疲惫的摔到沙发里。她放下书包,把里面的奶茶随手放到了地上。沙发脚边放了个纸袋,打开是十几卷蓝色薄荷糖,何穆取了一颗含在嘴里,眉头微皱,不如记忆里的好吃。
手机屏亮了起来。
老板:「合同已收到,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