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迟来的读书会
据说北方的秋天很短,寒风乍起便一秒入冬。但张路岩入职这年很幸运,进入十一月后仍然微风和暖。树叶未落,池塘里的水流依然鲜活,颇有些小阳春的味道。
自从张路岩给吴启和唐博闻“牵线”成功后,两人一见如故,张路岩便也再没被吴启“骚扰”过。田依依总说她是亲手断送了自己的桃花运,张路岩倒不以为然,说:“反正我不喜欢十二阿哥那样的,你喜欢你去追吧!”
曲树波近来大概是忙着给自己学校招生,也没有再找过张路岩。张路岩松了一口气,终于有时间做自己的事了。在入职前,她从未想过大学老师的工作会如此辛苦。开学一个多月来,她除了上课之外,还要花大量的时间备课、批改作业、回答问题、干杂活、参加会议、应付人际交往,以及帮高永斌筹备读书会,连修改博士论文的时间都没有,更何况写论文、申项目呢。
高永斌的读书会原定于九月初召开,但由于种种原因一拖再拖,拖到了十月底终于办了第一期。会场就是高永斌平时上课的教室,参会的老师除了高永斌还有三位,张路岩、唐博闻,还有一位其他大学的老师,是高永斌以前带过的硕士,剩下就是高永斌带的5、6个硕士生了。张路岩想起高永斌原本说要邀请全市文学领域的专家来参加,如今看来这个场面是惨淡了些。
第一期的主题是“东亚比较文学的新态势”,高永斌预想的流程是先让每个人对文学作品进行分析,再集中讨论和答疑。但这样一个深奥的题目老师们都摸不着头脑,学生们更是犯了难。有的说成了作品介绍,有的写成了读后感。至于提问和讨论,更是超出他们能力范围太多,不管老师怎么引导,学生们还是低头不语,第一次读书会就这样沉闷地结束了。
高永斌脸上写满了失落,等所有人走后,他便对张路岩抱怨道:“没想到这帮学生的水平这么差,还好我请的那几位教授都有事来不了,来了也是对牛弹琴。”
张路岩倒是很理解学生们,大多数人是本科才开始接触日语,大学期间能把语言学好就不错,又有多少人饱读诗书,具备品评文学的素养呢?她打圆场道:“可能是这次的题目太难了,研究生们水平还不够,可能作品阅读、赏析之类更适合他们吧,我们下次可以调整一下。”
高永斌却失望地摇摇头,说:“难道他们以为读书会就真的只是读书吗?都读到研究生了,还是只停留在介绍作品的水平,就没有半点自己的想法吗?他们现在就大脑空空,将来怎么写论文?读研是要做研究、搞学术的呀,唉!”
张路岩在日本也参加过读书会,她理解高永斌的失落,但面对国内的现状,也不能苛求过多。她劝慰道:“大家毕竟是第一次接触读书会的形式,以后习惯了就会慢慢进步的吧。不过,秦晴的发言不是挺不错的吗?她准备得很认真,之前还跟我咨询了好几次呢。”
秦晴不仅学习努力,办事也靠谱,读书会的大小事宜都是她操持的,从申请教室到邀请老师,复印资料,可谓面面俱到。
可高永斌仍不满意,说:“她明年要考我的博士,自然要比别人努力。不过她也是努力有余,灵气不足。唉,我以前有个学生那是相当有天赋,本科时就来旁听研究生的课,她的发言比研究生都精彩,最后毕业论文还在全国拿奖了呢!”
“那真是厉害,她后来也读博当老师了吗?”
高永斌含混地嗯了一声,又转向了别的话题。“现在的学生们就是太浮躁了,考研、考博也都是出于功利,为了给自己的学历镀金罢了,有几个是真正热爱学术的,又有几个人还能踏踏实实坐下来读书呢?”
“社会风气如此,也怪不得学生。”张路岩很想说不仅是学生,老师们又何尝不浮躁呢?如果高永斌听说了“十二阿哥”之流的事迹,恐怕又要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了吧。
正说着,几个研究生又搬了一袋子书进来。高永斌指示道:“先放桌子上,等书架来了再摆上去。”秦晴却说:“高老师,办公室严老师说不能用院里经费买书架,我又去问了会计,他说这种情况只能走您个人的经费。”
“什么?我明明是为系里筹建的这个读书会!没有活动的时候,我还想把这个教室开放,打造成一个供老师同学们读书、讨论学术的空间,还可以请专家过来讲学。这怎么又成了我个人的事了呢?”
秦晴闻听,更为难地说道:“呃……严老师还说这个教室也只能临时用几次,长期用的话得跟院里申报,等待领导审批。我也不太懂,要不您亲自去问问?”
搬书的几个学生不知所措地问:“高老师,那这些书……?”
高永斌满脸怒气地说:“先放桌子上,后面的事我来解决。”他看向张路岩,说,“你看看,这就是中国的大学!这个读书会我从去年就申请了,层层审批,道道手续,别提费了多少劲了,结果现在还是这样。院里那么多经费都到哪儿去了?某些老师成天借开会之名出去公款旅游,怎么也没见院领导管管?反倒是我们这些真正要为老师同学办实事的人被百般刁难?我还就不信这事做不成了!我一定得跟他们死磕到底!”说着他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这下张路岩明白了高永斌人缘差的原因,不知该说他是正义感太强还是不知变通,总之在人际关系复杂的高校里他绝对是个异类。
据说他刚入职时也是心怀抱负,想干出一番事业,但顺利评上职称后他便遇到了职业瓶颈,因为耿直得罪了太多人,特别是跟副系主任曲树波结下了梁子,让他在院里的处境举步维艰。
曲树波是北滨大学的“土著”,既有资历又有背景,而且跟前任院长关系紧密。日语系的大多数老师不是他的师兄师姐,就是他教过的学生,没有人傻到去跟他作对,只有高永斌直言不讳。如今他虽有职称,但在系里备受排挤,前几年还离婚了,可以说是郁郁不得志。
起初张路岩觉得他是个十足的怪人,但接触久了却开始同情起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