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骂街是个技术活,脑子反应要快,用词要丰富,持续时间要长,不是谁都会骂街的。骂街还是个体力活,中气要足,声音要大,耐心要好。
记得最早的骂街,是我六七岁的时候,同村有位小脚老太太有段时间每天拿着个小板凳坐在大门外骂街。大意是,有人偷了她家的鸡,十来只还剩下五六只,咒骂偷鸡贼不得好死。老人大约70多岁,花白的头发,脸上爬满了皱纹。上身穿着蓝色棉布衫子,下身穿着一条黑色的裤子,一条红裤带从腰间垂下,脚穿一双洗的发白的黑绣花鞋。老人情绪非常激动,一边数落着什么,一边拍打大腿,吐沫挂在嘴边。老太太骂着骂着偶尔站起来,歪着脑袋,使劲地点着手指,“一家全是贼,偷了别人的东西吃的香?就不怕天打五雷轰!”。“谁偷了烂了谁的爪子,谁吃了烂了谁的肚子,就不怕把你狗日的们吃死?”老太太虽然坐在凳子上,但身子前后左右摇晃着,这种摇晃是有节奏的。随着节奏,老太太的右手食指指向某个方向,眼神犀利,咬牙切齿“挨千刀的货,就不怕一家全成了贼让枪崩喽,就不怕老天睁了眼,雷把你狗日的劈死,总有一天你狗日的会断子绝孙,绝门绝户。” 没人出来接话,老太太一个人一连骂了几天后偃旗息鼓了。
十三四岁时,也曾见识过一次骂街。某天,我和同学们分成几组踢毽子、跳绳、跳皮筋,我们正玩得起劲,被一阵叫骂声吸引。一个长得胖胖的中年妇女正在骂街,骂什么内容我忘了。但她骂街的动作仍然记忆犹新,她双手叉腰,右脚前,左脚后,骂一句,右脚狠狠跺一下,食指狠狠地指一下,那眼神凌厉地像一把刀,每一跺脚似乎地动山摇,每一手指似一把利刃刺死一名敌人。她骂了多长时间,我们就在旁边围观了多长时间,为啥我们没有对此失去兴趣?主要是她骂了几十分钟居然没有一句重复,更重要的是,她越骂越带劲,刚开始是跺脚骂,后来是双手叉腰跳着脚骂,吐沫横飞,旁若无人,骂的荡气回肠,骂的痛快淋漓。直到突然间词穷或者太累了才自个儿停下来,中间没有人来劝说,都是远远地望着,静静地听着,好像在欣赏什么精彩的节目似的。
初三的后半学期某一天,中午吃完饭,听说乡政府大院里抓了个女人贩子,同学们三个一群两个一伙去看稀奇,当我和两个舍友来到乡政府大院的时候,一棵大树旁围着许多同学,一个声音不停地谩骂着,“看你妈的屁眼了,你妈早死了,看啥呢看?”我们踮起脚尖向里看去,只见一个苗条且清秀的女人,双手被反绑在一棵树上,听早来的同学说,此女人将邻居家的小孩拐骗到火车站,差点就卖掉了。这女人不停地骂着一些粗话,我特好奇这样一个漂亮的女人竟然能做出这样的事,能骂出这样难听的话,不由多看了几眼。有位男同学回骂了一句,那女人飞起右脚向那男同学踢去,看她咬牙切齿那劲,如果不是双手反绑在树上拉住了身子,这一脚落在同学身上,总得折根骨头。几个男同学见状起哄,“来,踢老子来。”那女人瞬间像斗鸡一样,双眼充满了血丝,突然双脚离地,双腿一前一后踢向那几个男同学,那力道似乎能将树连根拔起,我们都看呆了,难道她有功夫不成?我躲在人群后,听着她恶心的脏话,看着她变色龙似的脸,内心充满了鄙夷。大概派出所的人也听不下去,看不过去了,有两个警察出来驱赶我们不要围观,并将女人的手铐打开,女人在整个过程中使劲地挣扎着,但终究没有挣扎过两个大男人,还是被拷在了树上,刚才是背靠着大树,现在是搂着大树。那女人大概是被大中午的太阳晒的失去了斗志,要不是骂累了,反正一声不吭了,我们也陆陆续续返回了学校。
好多年没有见过骂街了,我以为骂街已随着时代的发展绝迹了,前段时间去村里写礼,却突然间又看到一场精彩的骂街。听围观的人说,骂人者家的地被被骂者占了,还在上面盖了房子,两家还是亲戚。骂人者气势汹汹,义愤填膺,旁观者都听得出骂人者吃了亏很生气。正在大家以为这骂声一会就会自行消失的时候,从坡下跑上来一名短发女人,看上去五十岁左右的样子,气喘吁吁地边跑边骂,“就不怕把你狗日的骂死?”骂人者立马接话,“你死不了老子就不死,挨千刀的东西,昧良心的货。”被骂者显然被激的失去了理智,她向骂人者冲去,这时人群中有人将她拉住,边劝解边往远里推,“见过拾银子钱的,没见过拾话的,你让她骂吧,你理的她干啥呢?”“去,回家去,有问题消了气再解决,都在气头上了能说成?”被骂者很不情愿地被人拉走了。骂人者不依不饶,一直在骂,有人实在看不过了,劝道:“你也不要骂了,好丑是一家人,骂能解决了问题?”骂人者回道:“我就是要败一下他们的兴,人千百万的,我就是要让大家听一下她们怎么不讲理了,青天白日啥也敢做,红口白牙啥也敢说。”又有人劝,“差不多就行了,你看现在谁还骂人呢?”骂人者应道:“你寻思我爱骂人,想骂人,我是憋的不行么,人在做天在看,这种披着人皮的狼不骂不行么?种了我这么多年地,没一句感谢的话,还悄没生息地在地里盖了房子,天下哪有这种道理?”
这时走过来一个人,听知情人说是村干部,也是骂人者和被骂者的叔伯兄弟,这个人虎着脸说道:“大嫂,你骂了半天解决了问题了没?”骂人者没有接腔。“你这儿大女大的,都还要做人了么,你这是干甚呢?” 顿了顿又接着说,“你这地是我小伯伯手里的事,当初说让我二哥家种,你也同意,我小伯伯去世前将他的地留给了你家,按说这就差不多了,你这又要怎么呢?亲兄弟么,你以为光败我二嫂的兴了,你这是丢咱全家的人了。不就是少二分地么?行啦,回去,不要闹啦。把我的地分给你一亩……”这时,从坡上上来一个男人,黑着脸,啥话也没说,将骂人者生拉硬拽走了。
同行的朋友激我,你没那女人本事大,我说,我知道你有,你试试。冷不防,她居然推了我一巴掌爆粗口骂我,“日你妈的。”我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除了她骂我的这句话,再无一词,张口结舌愣在了那里。朋友嘲笑我,“别看你天天学习,有些东西不是你学习就能得来的,嘿嘿,得有那个环境,得有那种泼的出身子的魄力,还得有临场发挥的能力。”唉,看来骂街也是种学问,还是种本事。虽然不文明,曾经也是底层人民生存的一种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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