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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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天,不知怎么了,整夜整夜的,我的梦中尽是故乡的老屋。醒了又睡,梦中续接上的,依然是那座老屋和在老屋进进出出的故人。

        我不知道这个重复的梦境想要向我叙说什么样的信息!在梦中,我那已故去多年的父亲、外公、奶奶、大伯,倒带般的在我的脑海中一一登场,熟悉而又遥远。在梦中我竟然又一次的看着父亲死去了,我伸出双手却什么也够不着。我恸哭不止,正撕心裂肺间,忽然醒了,枕角上是洇湿一片的泪痕和我在漆黑的空气中挥舞着的双手……

        短时间内如此这般的反复做同样的梦,这让我感觉有些怪异!但在脑海深处,故乡的老屋和故去二十三年的父亲却又那样清晰可见。以至于梦中醒来,我懵懵的靠在床背时,眼前浮现的还是梦中的场景,这让我有些恍惚,分不清究竟是梦是醒。

        难道是故乡在向我召唤?召唤我重回故里,再结庐于此,和那绿水青山再次为邻、陪伴我那早已化作一抔黄土的父亲?

                              2

        听爸爸和二爹讲过,祖上以前是大户人家,祖屋是三进三出的大院落。后来不幸失火两次后,木质结构的房屋被烧的片瓦不剩,连带家中的粮食和票子,也是一毛不剩。从此之后,我爷爷辈们的就开始了艰苦卓绝的生活,在原地基上盖了几间仅供遮风挡雨的茅草屋,蜗居着在此繁洐生息。直到我爷爷们弟兄三人都结婚生子后,才分了家,盖了土木结构的七八间房子。再后来,叔子辈的们结婚生子,再也挤的住不下时,各位叔伯们才纷纷另辟屋场,这个老屋场留下来给了爷爷。父亲兄弟四人,都结婚后在此肯定也是住不下的,爷爷就在半山腰上寻了块地基盖了新房。父亲和母亲结婚后分家,这座靠近河边的老屋就分给了我们居住。但是那座房屋已是摇摇欲坠,由是河边风大,母亲经常在半夜被屋顶“吱吱呀呀”的声音惊醒。父亲当时正在郧县畜牲学校学医,母亲独居家中时时为将要倾倒的房屋感到害怕。于是在1983年初春一个春风料峭的清晨,母亲把一根木杆插入裂开一道大缝的山墙间,用力撬动几下,那间房屋便轰然倒掉。父亲和母亲就又在原址上向前挪了两米,盖起了三间崭新的大瓦房。

        从儿时记事起,脑海中残存的老屋,是一栋坐西朝东的土木结构的瓦房,背靠光秃秃的山,门对绿洼洼的水。屋后被一大片的刺槐树和一片竹林所覆盖,门前则是橘子树、杏树、桃树等等各色果树所环绕。据四爹说那片刺槐林是父亲亲手种下的。由于地处河边,几乎没有柴火做饭,父亲就从别处挖来几棵刺槐树栽在祖坟边上。没有几年光景,就长成了一片遮天蔽日的模样。柴火倒是有了着落,可是每逢上坟祭祖就让人举步维艰了,连着大砍大伐几年,反倒是越来越茂盛,最后也就听之任之的疯长成一片了。屋后的竹林是母亲在我五岁的时候栽上的。农村有种迷信的说法,栽竹林是要见泪水的,要不然不会成活。母亲栽好后让我哭几声,可是我好好的哭什么哭呀!母亲见我不哭,便跑过来逮着我揍了一顿,我被这莫须有的理由一顿大揍后哭得肝肠寸断,甚是委屈。估摸着是我这一顿大哭,让这片竹林茂盛的蔓延成了现在一大片绿油油的竹海。每年的春夏秋三季,老屋的前前后后都被花香、绿叶、秋果所包围着、笼罩着。童年的我们在此无忧无虑的生活着,除了调皮挨打的时候,其余时间皆是开心和快乐的。

        童年的时候,最爱的游戏便是和一群小伙伴在屋中捉迷藏。楼上楼下,旯旮凹里,到处留下了我童年快乐的回忆。大点上学会写字后,家里的墙上、柜上,到处是我用毛笔写的歪瓜裂枣的字。父亲对此总是默不作声,偶尔还微笑的看着我乱写乱画。

        童年的时光太快,时间悄然间就来到了1993年。中午放学回家的时候,看见几个人扛着仪器,在我家门口比比划划的测量着什么。我甚是好奇的在他们身边左顾右盼,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没过几天时间,沿着河岸两边,插上了许多黄色、红色的小旗子,或是在光滑的大石头上划着黄的、红的线条。我们一众小朋友都迷惑不解,这到底是要干什么呀?急匆匆的赶回家去,但见大门的横梁上方一点,也划了线。刚好父亲在家,我忙不迭地问道:“爸爸,这是要干什么呀,怎么到处都是记号呀?”父亲道:“这几天是在测量水位,听说南水北调将要动工了。这些黄色记号表示淹没区,红色记号表示是洪水线。”

        “那我们家房子不是要被淹了吗,爸爸”,父亲没有回答,只是呆呆的望着门前那条大河,许久才点了点头。

        这是自我记事起,第一次听说南水北调这个词语。那时我还小,不太懂为什么要这么远的把水调往北京,只是模糊的知道丹江口大坝将要加高,汉水岸边172水位线下的全部要搬走。我们这群同龄的小伙伴们兴奋了,搬迁好啊!搬到大城市去,见见外面的世界多好!可是水位线以下的乡亲们听说又要搬迁,愁眉不展的天天哀声叹气。父亲说不行了我们也搬到半山腰去住吧,总比迁外地的好。当时的我理解不了大人们故土难离的情结,总觉得多此一举。父亲之后找人地基看好了,新屋场也动工了,可他的病情却严重了起来,于是便放下所有的事情,尽力先把父亲的病治好再说。

        父亲终归是去了!那挖了一半的屋场停了下来,再盖新房也就成了泡影。我们在那老屋里,天天住的心神不宁,不知道哪一天将要动迁。我上完了小学,又读完了中学,可南水北调的动静却越来越小,到最后压根就无声无息了。虽然暂时没有了动静,可是因为生存的原因,我们一家老小在千禧年的岁末,举家搬往深山的继父家。在那个隆冬的清晨,我随着轰鸣的驳船一起离开了生我养我十六年的故乡。望着隐没在浓雾中的老屋,我止不住的泪流满面。

        生我养我的故乡啊,在此刻才觉得不舍,才知道在内心深处我是如此挚爱我的故乡和老屋。“我一定会回来的!”我在心底暗暗发誓。可谁知这一别之后,想要再回故乡居住,却是难上加难了。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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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走向社会的第三年间,也就是在2003年的初春,许久没有消息的南水北调工程忽然间热烈了起来。各村通知在外务工的所有将要动迁的移民,全部回来在老屋前合影,以便统计动迁移民的数量。

        我知道消息后立马往故乡赶去。还在河中的船上,远远的,我就看到了我的老屋。几年没住人的老屋,如孤寂的老人,在江风中飘零。打开了老屋的大门,里面的摆设还是我们离开时的模样,只是多了太多的灰尘与密密麻麻的蛛网。找来一把扫帚,清了清堂屋的空间,不一会儿我也变成了一个头发胡子全白了的小老头。堂屋正中的主席画像还是一如既往的鲜艳,当年我挥笔写下的“家和万事兴”在墙纸上依然清晰如昨。但老屋却已物是人非,我心情顿时沉重了起来。

        自那之后,将要动迁的风声总是时紧时松,没有一个确切的年份。老屋也是越来破,残破的我都不忍心直视。可我每次回乡,总是带着虔诚的敬意,还是要进老屋转悠一圈的,即使它再破败不堪。

        最后一次在老屋里,是在确定了搬迁日子的2010年8月31日的前天。那天下午,我风尘仆仆的从十堰辞职回到了故乡。走进了房中,再一次的四下看看,这一次是那么认真、那么仔细!我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再呆在故乡的老屋里,从明天之后,它就要作古。我想要把老屋刻在我内心的最深处,永远不要忘了它的模样。我不知道我当时的脸色是怎样的,只知道我内心深处那仅剩的最后一绺归宿感正一点点儿的崩塌,但我却无力阻止。我颓然的坐在门口的门槛上,望望屋内,又看看屋外。忽然间仿佛看见父亲也站在门口,望着我微笑。我赶紧的揉了揉眼睛,却什么也没有。眼泪在这一刻汹涌而出,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我们姊妹仨在老屋里围着父亲正在撒娇的画面。

        不知有多久,我一直沉醉在回忆里。听见母亲叫我,我才醒过神来,赶忙擦干眼角的泪水,大踏步地走向院子的中央。母亲也揉了揉眼角,我们娘俩儿就那样静静地伫立在破败的老屋前,默然无语。这时候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秋蝉就着最后的霞光拼命的嘶鸣,落日的余辉把我们的影子拉的老长老长,老屋也在夕阳里伟岸了起来……

                              4

        搬往随州之后的不久,因为有事我回了一趟故乡。

        那时候已是深秋时分,萧瑟的秋风处处透着悲意,泛黄的树叶一片片的飘零向褐色的大地。我站在高高的山岗上,竟不敢去看看拆掉的老屋。远远的望着曾经生活了十几年的故园,刚拆过后的瓦砾乱七八糟的铺满了老屋场,这深深的刺痛了我的心。我知道,我的老屋、我的故园、我的青春,已随着这老屋一道,自此之后已然成为了历史!她存在于我的回忆里,仅供追忆。

        这之后的两三年中,我经历了结婚娶妻生子的历程,正式的向青春挥手说再见。但老屋情节依旧,以至于在大女儿记事后,我每年都会带着一家老小回到故园所在地去看看。

        当初遍地的瓦砾已然不见,老屋场被故乡人垦成了绿洼洼的菜地。菜地后的竹林、槐树林依然茂盛,当初没拆彻底的厨房里的白瓷砖扣就的水池还剩半截孤零零的立在菜地的正中,见证着这块土地的兴衰与变迁。

        我拉着女儿,用手指向地当中的白色瓷砖,对女儿说:“那里就是爸爸曾经的老屋,那白色瓷砖是当年爸爸装水吃的地方……”我向女儿述说着老屋的过往。

        女儿用稚嫩的声音问道:“爸爸,老屋为什么不在了呀?怎么用那东西装水吃呀……”

        女儿连珠炮般的问题向我抛来。我指着面前这条宽阔而又平静的大江告诉她:因为汉江河的水要往北京送去,大坝加高了所以搬迁,搬走之后呀老屋就要拆掉。

        女儿又说,是不是把水送到大姨家去了呀?(妻姐住在北京,故小女有此一问)她们那边没有水吗?

        是的,是送你大姨家去了;北京有水呀,只是住的人太多了,不够吃,所以才南水北调呀!

        女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哦,爸爸,我知道了。那我们以后可不可以再回来住呀?这里好好玩呀!

        我竟无言以对!看着女儿欢快的追着蝴蝶跑向远方,我陷入了沉思。现在对于我们移民来说,在随州人眼里,我们是外乡人;在故乡人眼里,我们已是迁走了的故乡人!就像回到故乡遇见我们的后辈,他们已然不认识我、更不把我当成老家的人了,这是一件多么悲哀的事情!

        我一直有种执念:在我的故乡寻一处屋场,再盖几间房,来慰籍游子落叶归根的念想!但是,这与国家现行政策又是相悖的。

        我不禁惆怅起来。这片土地是我生生世世的根脉,千里万里,我去到哪里能把您忘了呢?生我养我的老屋哟,情在根在,我该回来哪里重建我心灵的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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