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科尔沁草原:聆听爱情与命运的交响
赵娜
(节选发表在《内蒙古日报》2018年2月2日)
每天汽车启动,“畅想科尔沁”的歌声一响起,我便身心融化在如丝如绸的声音里,触摸科尔沁大地,感受时间的韵律。通辽市推出的两张自驾游音乐伴侣专辑,一为原创歌曲《律动》,一为民歌改编的交响乐曲《天籁》,半年多来,陪伴我在阴山之南呼和浩特,日日加深着我对科尔沁草原的向往。
天上的风,科尔沁的梦
历史上,科尔沁草原是成吉思汗大弟哈萨尔的领地。蒙古语中,科尔沁的意思是“造弓箭者”,是英雄的故乡。科尔沁草原地处内蒙古东部,大兴安岭南坡,松辽平原西端。2016年通辽举办“东北看草原,自驾游通辽”系列活动,“畅想科尔沁”,带着自驾游的朋友们走进勇士哈萨尔的领地,迎着“天上的风”,做“科尔沁的梦”。
科尔沁草原上有什么?“风起大罕山/身未动心已远”,于沨作词,乌日根作曲,韩磊演唱的一首《就在你面前》,用大气磅礴、深厚悠远的歌唱,一下子把大兴安岭南麓的大罕山带到你面前。罕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由众多高大的山峰组成,其中高格斯台罕山海拔1531米,与东南方的巴岱山和西南方的乌兰山,构成了绿树如屏,繁花如云的“美三角”。“风起大罕山”、“云动银沙湾”、“醉卧大草原”、“梦醒孝庄园”,韩磊那海一般宽阔的音域、浪一般轻涌的歌声,把我们带进科尔沁“千里长风万里蓝/云卷云舒如梦似幻”。
科尔沁是蒙古民歌的海洋,目前收集到的民歌有800多首。蒙古民歌是蒙古人游牧生活中发自天然的咏叹,是口耳相传与天地共生的民族精神密码。《天籁》一辑把14首科尔沁民歌改编成交响乐,由乌日根、金山、极泷等编曲,国际首席爱乐乐团演奏录制。大量采用真实乐团演奏,既提升音乐自身的张力又得到了音乐品质的保障。保留使用了蒙古族吹奏乐器毛顿朝尔,蒙古族弓弦乐器马头琴、朝尔、四胡,蒙古族弹拨乐器套布旭日等一批传统乐器。被保留的这些蒙古族传统乐器,在编曲和音乐结构当中以特色乐器和主奏形式出现,时而喧宾时而夺主,让它们游离在科尔沁传统音乐与现代音乐形式之间。科尔沁民歌多以叙事风格为主。很多民歌是在讲述人物事迹的过程中形成基调并普及传唱。作曲家和出品人认为:科尔沁民歌的价值与精髓源于其本民族的文化底蕴及语言文字,所以对非本民族和其他外界人士而言,直译歌词演唱的做法虽然变通但失去了体现本土文化的标志性与特色。于是他们萌发了新的创作理念:在附有对每一首民歌的解读性文字的同时,结合传统音乐和现代音乐形式为主,调动听者来自不同文化领域的内在情感,推出一张饱含浓郁科尔沁特色的纯音乐专辑,从而达到更大意义上的推广和普及。
传承优秀民族文化,深度挖掘文化遗产的社会价值和艺术价值,这是一次将会产生深远影响的创意。当我们驾驶汽车飞驰在科尔沁草原,古老民歌里的智慧和慈悲,仿佛从宽阔无边的大地深处涌现。自由在存在者身上涌现,蒙古民歌是草原上的“存在者”。
《天上的风》,在婉转缠绵中诉说:世间一切美好、一切快乐、一切爱都有如天上的风,转瞬即逝。这首民歌表现了草原人民对人生的彻悟,最能体现蒙古族文化中超越世俗、与长生天对话、灵魂遨游的气质。“天上没有不散的云霞/地上没有不朽的年华/岁月不会地久天长/我们要珍惜美好的时光……”交响乐曲《天上的风》,超越文字表述,带人直接进入草原“天上的风”。辽远无羁的风,看惯了死生,充满无悲无喜的悲悯,灵魂游荡的自由。
草原深处,爱情在呼吸
我们走向荒野,发现自然,同时也是走向自我,焕发新的生机。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片大草原,草原因其空旷、辽远而使人强烈地感受到天人对照、天人对话、天人感应。蒙古族音乐,是通向长生天的精神媒介。当你走进科尔沁大草原,聆听蒙语版的《草原深处》,你会听到爱情在呼吸,草木在生长,爱神的箭已离弦,就要落在每一颗向往自由的心上。
当今世界乐坛,蒙古语演唱有不可代替的国际地位。鄂尔多斯出生的世界艺术家乌仁娜唱遍全世界,就用自己的母语。母语里的密码,通过歌声激荡着现代人的心灵。我们或许永远不能破解,就像不能破解草原深处的秘密,但是,我们的灵魂因此而被深深触动,我们能从蒙古语的歌唱里听到风,听到草,听到丘陵、马群,还有无所不在的爱的神奇与慈悲。
苏日塔拉图作词、娜仁其木格演唱的两首爱情歌曲《红绸》《草原深处》,分别由那日森、乌日根作曲,是14首原创歌曲的经典代表作。恢弘深沉的音乐,托起娜仁其木格用蒙古语演唱的的无限的爱。我一次次沉入到娜仁其木格的歌声。仿佛和她一起经历爱的生死体验,对周围的一切多了神一样的悲悯,用宽厚中音抚摸万里草原。草原是具有母性包容的自然存在,生活在草原深处的女人,也拥有草原一样广阔的胸怀,包容所有的伤痛,拥有强大的爱的能力,不再是高调歌呼,而是中音吟唱。这委婉的女中音,仿佛拥有女神的力量,安抚着现代人精神深处的孤独、不安和困惑。
这两首歌的创作过程也颇有文化意义。词作者苏日塔拉图是歌词、散文、剧作家,出生在牧人家里,大学蒙文系毕业,他自幼浸润在母亲轻轻哼唱的一首又一首蒙古民歌的海洋里。他用蒙汉双语创作。用蒙语写了《红绸》,娜仁其木格用蒙语演唱;又用汉语写了《草原深处》,娜仁其木格被汉语歌词吸引,自己翻译成蒙古语演唱出来。同样的音调和歌词,蒙古语唱出来就比汉语唱多了很多东西。不仅仅是神秘,而是因为蒙古语的语音里有与草原共在的基因,与宽阔厚重的蒙古音乐更相和谐。当蒙古人回到母语的时候,现代人也跟随着他们的歌唱,回到了万物有灵的原生自然。
四季轮回,牧歌的海洋
科尔沁民歌里有讲不完的爱情故事。14首“天籁”交响乐曲中,有八九首情歌。爱情在世界各民族的民歌里都占了极大比重,爱情是生命最高贵、最本质的表达,与种族的延续、情感的升华、审美的愉悦息息相关。达古拉、乌尤黛、苏木茹、乌云珊丹、诺恩吉雅、万丽,这些蒙古姑娘,她们的名字就是草原上最美丽的花。科尔沁原创歌曲的营养就扎根在民歌深处。
作曲家和演奏者完美的结合,把这些或欢快、或悲情的爱情民歌,还原到广阔的科尔沁草原背景,让我们在聆听爱情旋律的同时,又能感受到大地的呼吸。科尔沁的爱情,刚烈、美丽、妖艳,就像传说中的万丽姑娘,据说,“山河的风水”也跟着她移动,甚至传到了“九个寺庙的九百喇嘛的耳朵里”,惊动了宝音贺希格大喇嘛,留下了这首欢快幽默而不失厚重的民歌。交响乐曲所要展现的已经不单纯是民歌本身,还有民歌背后的故事,故事发生的草原,历史深处的记忆和情绪。这一组交响乐曲,赋予科尔沁民歌新的生命,表现了蒙古族音乐的民族记忆。
谈到《天籁》一辑在当代蒙古族音乐创作中的突破,作曲家乌日根老师指出:我们认为突破的关键在于创新和保留,保留科尔沁民歌悠远传统的神韵,创新编曲思维和音乐形式上的感染力。对短句民歌拒绝采用多次反复,而是以变奏形式扩展每一首民歌,在变奏形式的创作当中创新古老民族五声调式的运用,从民歌单一常规的节奏型中融入现代流行音乐元素,使作品充满色彩性、完整性。因此,以蒙古族传统的吹奏乐器、弓弦乐器、弹拨乐器为特色,以创新的节奏型为基础,来融入现代流行音乐元素为主体,深情问候着每一首经岁月轮回至今的那些科尔沁民歌。而此类多元化的音乐形式又何尝不是老中青,业内外各界人士心灵深处的慰藉和诉说。
《四季》产生于明朝中后期,是一首科尔沁短调牧歌,歌曲以排比的形式描摹了草原一年四季的变化。改编成交响乐曲之后,加入了草原背景的音乐叙事,曲调古朴深沉,把人带入无限辽远的时光中。牧人那种无法诉说的复杂心理,牧场迁徙中对宿营地的眷恋和对新牧场的向往,游牧生活深处的命运悲辛,季节轮回的时空转换贴着地表一步步走来。
得大兴安岭佑庇的科尔沁,蒙古族英雄主义精神广为传布,只要你踏上这片草原,就会感受到被天地包容的大气与豪迈。好的作品就是要“让大地成为大地”。科尔沁是牧歌的故乡,我们在《天上的风》《四季》的音乐描绘中,能感受到科尔沁的历史和现场。那里不仅有牧人们的诉说,也有今天精神探寻者的梦,这一切就是“科尔沁的梦”。
音乐是时间的艺术,当音乐停止,在安静中我们回味音乐的存在。用语言来表达、评论音乐,本身就是一次冒险。无论怎样写,也无法描述我一次次聆听“畅想科尔沁”时,心灵的激荡与感动。我一直听蒙语的《草原深处》,直到写文章,才看到汉语歌词,其中一段写道:你是我的美丽故事/我是你的生死相依/我的梦我的爱全都是你/再活一回还是活给你。这是这首歌的精魂,“再活一回还是活给你”,“神鹰飞过苍茫天际”。如此纯美坚贞,传递着蒙古民族的爱情观、生命观。
爱情在呼吸,草原在生长,我们头上的星空,在音乐的时间里一次次点亮。这两张专辑,链接了时间,唤醒了空间,带领我们到科尔沁草原,聆听爱情与命运的交响。
2017年5月9日初稿,6月5日定稿于呼和浩特草原部落
赵娜,苏州大学毕业的文学博士,现为内蒙古大学文学院副教授。学术著作《清初唐宋诗之争流变研究》获得内蒙古自治区哲学社会科学三等奖。有数篇文学评论发表在《文艺争鸣》《文艺报》《南方文坛》《诗探索》《名作欣赏》。